帝心于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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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打发了玖月，虞昭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好久没有人这般关怀自己了，自己却有些不大自在起来，仿佛有人要翻越那为岁月久筑的藩篱，而那藩篱中，住着已经习惯了孤寂的自己。
    有些惶恐。有些疲惫。只是还好，并没有显得很怪异。
    足不出户，也不用见太多的人，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又过了几天，遇到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坐在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铜镜前，随手拿起一根滑溜溜的青色蚕丝带，绕上几圈，再绑个结，虞昭缓缓地束好了自己的头发。镜中的他，因常年卧在病榻而白皙的皮肤，染上了青铜的色泽后，却也带上了微微的凌厉。
    仔细端详，那脸和自己21世纪小时候别无二样，皮肤却更加白嫩，而且有点……水灵。
    虞昭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纵使对这光滑细腻的皮肤万分头疼，却也没什么办法。只有在心底默默嘀咕着，不愧是吃着纯天然的东西长大的。
    而要说起这具身体与自己的不同，却还是有一些的。
    譬如说，那双苍白明亮的眼睛。虞昭承认，即使是他自己，也是有一些心悸的，哪怕是照镜子的时候，看着那双自己的眼睛，他都会感到莫名的惶恐，仿佛那双眼睛里，是另一个世界。那是个说不清道不明，无由孤独，无由寂寞的世界，要把他吸进去一般。
    因而，他将那头长发扎到脑后的时候，基本上是闭着眼睛的，尽量避免着和镜中的自己对上眼。
    即使偶尔睁开眼，也是很快顺着镜中白皙的下巴，垂眸看去，越过瘦得嶙峋，触目惊心的仿佛一捏就碎的锁骨，却发现胸口有一个血红色的胎记，火红如焰，形状如凤，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起一般。
    虞昭的脑海中，莫名传来了他在梦中听到的那声嘹亮的凤鸣，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只在火焰中向他飞来的玄鸟，那双高傲不屈的眼睛……
    “小昭！”柔柔的女声传来，却听闻脚步声近，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依稀，有个女子出现在了房间外，正倚着绷着素兰色的纱门关切地盯着他。
    是家姊。虞昭回神，拢了拢白色的中衣，挡住了胸口的印记。脸上却由衷地笑了起来，连忙起身，还没把衣服理顺，却发现腿脚因为跪坐了一会儿竟然变得麻木了起来，一时不稳，却摔得个狼狈。
    “嗷——”
    “嘻嘻——”清越的女音放肆地传来，虞昭不禁面色一红。
    自己这是被笑话了么。也是，自己这身体，好歹十二岁了，居然跟刚生出来的孩童一般，站都站不稳。
    下一刻，却是被玖月小心翼翼地扶起，轻轻地拍打理顺了身上淡青色的裾袍。
    玖月今天却是一身淡黄色的曲裾，显得很是素雅，却如同淡然的兰花一般，让人不由得心安。
    十五岁的女孩子，正是及笈之年，何况玖月肤若石榴般晶莹，又透着股别样的活力。眉目如黛，弯如新月。墨色长发及腰，如瀑布般泻在腰侧，只用一柄素雅的金钗挽了挽。袍服飘飘，腰束流纱，更衬得身姿妍丽，仿佛如天女入尘。而此刻，朱唇还带着之前的笑意，皓齿鲜鲜。
    哈！？自己的家姊居然是个大美人！
    虞昭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玖月，这这这，怎么感觉是从埋藏在地里几千年的古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啊！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啊！
    昨天在病中，眼睛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看到了玖月那双担忧的眸子，却已经觉得分外明亮有神了，没想到今天再见，更是让他觉得震撼。
    “好美……”才脱口，虞昭就觉得有些不妥，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自己的亲姊姊发起呆来了……
    “好你个小滑头，病好了，嘴倒是越来越甜了。”玖月脸颊如若飞霞般泛起了红晕，却是拍了虞昭一下，“好啦，爹爹还在前厅等着呢，一起过去啦。”
    “嗯。”乖巧地答应着，虞昭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是这样的清脆，跟青苹果一样，竟然被汗得出了一头细汗，却是被玖月拖着向前厅走去了。
    不过……爹爹……虞昭又有些忐忑了起来，自己这具孱弱不堪的躯体的生父么。
    他对历史并不太了解，毕竟读的是理科，高中基本没怎么学文科的课，大学又是读的工科。而商代的历史，更是一头雾水了，毕竟夏商周这三代基本都还用的是甲骨文什么的，也没怎么留下什么经书记载。
    要说对商代的印象，可能只有个商纣王和苏妲己什么的了——而且都是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封神榜》什么的。其他的话，除了知道些青铜器，比如说鼎啊，豆啊，爵啊，便是一概不知了。
    不过似乎记得现在的大王号帝乙，想来和自己记忆中的那殷末周初的历史还远得很。
    一路上，不断有仆从婢女，或是举案端着一件件沉甸甸的青铜礼器缓缓经过，或是正在打扫除洗，见二人经过，无不立刻驻足，低眉顺首道：“小姐好。公子好。”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而玖月，如同视而不见地，正拽着他往前厅走，倒是不怎么搭理。
    虞昭这才想起，貌似现在还算刚走出奴隶社会，那些仆从不少都是周边方国抓来的俘虏奴隶吧，地位并不是很高的。
    果然，这里虽然空气好，吃食自然，但是，离自己那个时代所谓的文明还是有一段距离啊。
    想到这里，虞昭又想起昨天那玄衣男子为自己治疗时闪起的那青光，自己应该不会看错的。若是没有看错……
    难道这世界还当真有魔法不成？这样的话，二十一世纪的医疗与科学技术，却又显得如同海市般缥缈了起来。
    “小昭啊……”玖月没听见应答，扭过头看了看她拽着的那瓷娃娃般小小的人，却见后者还在神游天外，与众不同的白色眼眸，显得迷茫万分。
    真是的，不知道这小脑瓜子天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可不，前些天，又一次惊叫着“有鬼”，然后就昏过去了。
    还好爹爹及时从凤歌殿请来了贞人，看了之后却说阿弟魂游去了，可把自己吓得个够呛，连自己那一向沉稳的爹爹，都急得变了脸色呢。
    这样想来，爹爹或许因为娘亲的去世不太待见弟弟，但是，心里还是挂念着呢。
    想到这，玖月不由得笑了笑。却看到弟弟那迷梦的眼神，好不容易放松愉悦的心情，又一次变得糟糕了。这样下去，该不会又去魂游吧……
    这可不行，我可得立刻阻止！现在爹爹还在设宴答谢上次出手帮忙的贞人大人呢！可不能再添乱了！记得上次自己居然忘了送贞人大人离开，可是被父亲好好训了一顿。刹那间想了一大堆事情的玖月思及此，立马停了下来。
    “咚——”“嗷——嘶”，两个声音却在同时响了起来，却见虞昭越过玖月继续往前走去，直接撞上了柱子。
    “阿~弟！！”玖月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角，却是出声，瞪着那双目水汽怔怔，一脸无辜的青袍小孩童！真是的，明明都12岁了，怎么看起来跟个娃娃一样！再过几年都可以当爹了！再放眼过去，却见虞昭的神情都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见此，玖月只有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是长姊如母啊……
    唉。
    玖月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心中却胀胀的，尽是酸楚。
    听到阿姊带这些愠怒的声音，与复杂得充满了各种深意的叹息，虞昭却警觉地往后跳开几步。果然，女人这种生物，可不是好惹的。
    “阿姊……”虞昭一开口，声音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这么糯糯的声音，真的不是在！撒！娇！么！
    却见下一刻，玖月果然双眼放光一般，向自己扑了过来，把自己的脑门揉了又揉，顺带上下其手，把自己的脸也捏了又捏。
    闻着那让自己喘不过气的香粉味，还有玖月那忽闪忽闪放光的眼睛，虞昭再一次在心底反省！以后，千万不能在这女人面前发呆，不然真的要被吃干抹净了！！！
    “你们在干嘛呢！贞人还在等着你们呢！都多大了！成何体统！”威严的声音确是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玖月的母性大发，也把虞昭从恐怖的搓揉中解救了出来。
    一白袍男子出现在了拐角的檐下，负手而立。高冠岌岌，满面威严。虞昭与他对视了刹那，就迅速地低下了头，让那中年男子脸色更加不虞。
    “爹爹！~~”玖月却是拧着一块绣帕，跺了跺脚。
    虞昭翻了翻白眼，自己这家姊也真是不简单，变脸跟翻书似的，这不，在父亲面前简直乖巧娇羞得像枚最规矩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前那副穷痨饥渴的虎狼之姿，居然片刻之间被扔到爪洼国外——判若两人！可怕的女人！
    “阿玖，你都及笄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看了看虞昭被捏得发红，硬生生透出喜气的脸蛋儿，位列三公的虞大人差点笑起来，嘴上却是不停，又是横了自己那经常行事惊天地泣鬼神的女儿一眼，双手拢在身前，“看来，是该给你找个——”
    “爹爹~~~！！！”还待说什么的男人，未说出的话语硬生生地被那娇滴滴的声音梗在了喉咙里。
    虞昭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在他面前跺着脚，捏着衣角，低头间一脸写满了道不尽的娇羞的女人，脑门上居然出了层冷汗——这女人，简直太可怕了好么！
    “哼。”却见那白衣大叔，不，他的生父，不满而无奈地哼了一声，又瞪了自己一眼，却是不再多说，转身往前厅走去。
    虞昭此刻，却觉得心里满满的。这种感觉，是幸福么？自己，也有父亲了呢。
    “小~昭！”虞昭侧头，却看到玖月一脸笑意，灿若三月桃花，正望着自己。
    虞昭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妈呀，这分明是不怀好意啊！正四处打量着哪里可以逃跑，没想到，玖月却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拽住他就往大厅走了过去。
    之前的大家闺秀模样，顷刻间化作飞灰，从此湮灭。至此，虞昭彻底拜服，呆若木鸡。
    只是呆呆地被家姊架着，往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