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楼

27.第二十五章.白波东逝,鸟啼花落,任他日暮

    
    1.
    贾明臣每天都很期待送范晓回家,路上有聊不尽的话。
    “你们数学系很难的吧。”
    “是啊,我学得很吃力,都是重修。”
    “重修是什么?”
    作为好学生的范晓,难以理解重修,贾明臣好不容易解释清了重修和补考的区别。
    “我对这个专业不感兴趣,我觉得我自己是擅长文科的。”
    “但你总要毕业的吧,否则将来怎么找工作,毕不了业,这四年不是白读了?”
    “读不进去,一翻开书就困。”
    “必须去上自习,我以后可以陪着你。”
    “你确定?陪着我上自习?”
    “对,我先陪着你吃饭,再陪着你上自习,”范晓笑着对他说,“监督你,好好用心看书。”
    “可以试试,但我真的没把握一定能看书不睡觉。”
    “你敢睡觉,我们就分手。”
    “不至于吧?你没在开玩笑吧。”
    “我不喜欢开玩笑,放你一天逍遥日子,从明天晚上开始,我会来找你吃饭,饭后的时间我说了算,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他默认了这些条款,“然后呢?”
    “然后?我陪了你一个晚上,当然是你要陪我回家的咯。”
    月光下的范晓,严厉又温柔,贾明臣也知道她这么做全是为了他好,也心甘情愿为她改变。
    这次包括沈俊生在内,都对范晓表示满意,因为这个女孩子能让贾明臣心甘情愿地去自修,去认真学习。
    韩国仁道,“小晓了不起,能让你去自修这事做的棒,以前丁菲菲也没这个能耐让许亦泓自觉地学习。”
    说完韩国仁看了一眼许亦泓,许亦泓一脸冷淡。
    韩国仁继续说,“真正的革命伴侣,不仅仅是可以荣辱与共,同甘共苦,还要能够不断鞭策对方积极向上。”
    陈欣园对范晓这么在意成绩很意外。
    “明臣,中文系的学生,不是对成绩都看得很豁达的吗?”
    “你听谁说的?”
    “我自己揣摩出来的,”陈欣园对自己发现了这个理论沾沾自喜,“你想,他们的课程也就是读读背背,哪像我们这么难,久而久之随便学学就能过关,自然对成绩就会豁达一些。”
    “显然不是这个原因,”贾明臣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不该有这样错误的观点,“小晓是她们班级的团支书,绝对的好学生,我这一套混吃等死的态度,在她面前吃不开,我必须要把成绩搞上去。”
    “好的,为了爱情,好好学习,”许亦泓啧啧道,“明臣,你这次让他肃然起敬了。”
    从此贾明臣就开始了努力学习的日子,他为了避免晚自修时间过长犯困,也为了避免看看不懂书时的困意来袭,只能上课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讲,晚自修提高效率早点完成作业。
    范晓也正如所承诺的,每天都找他吃饭,吃饭就去上自修,风雨无阻。
    几个星期的循规蹈矩,他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
    “小晓,这种天天强制自修的日子可以结束了吗?”他试探性地问道,“我觉得这日子,从精神状态上来说,有点像软禁。”
    “软禁?和我坐在一起自修还不愿意是吗?”
    “怎么会呢,我还巴不得一辈子和你坐在一起呢。”
    “我是为了你好,还软禁,你以为你是张学良啊?”
    “我用词错误,我是怕得天天如此,其实耽误了你的时间了,我好想和你去逛逛街,兜兜风什么的。”
    “你也知道占用我时间了?别人谈朋友都逛街,我们在自修,还不是因为你成绩差,”她一副委屈的样子,“这样吧,这学期开始,你不能有不及格,就能一定程度上恢复你饭后的自由。”
    “好,我一定努力。”
    虽然语气冰冷得完全没有给他反驳和讨价还价的余地,贾明臣的心却是火热的。
    努力学习,消遣的时间就少,中午没课的时候,两人去学校旁边的公园晒太阳,是他仅剩的娱乐活动。
    公园里景致迷人,这都是以前不曾发现的,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西下,听倦鸟归林,赏花开花落,一天天重复却都不曾厌倦,就差面前有一片宁静的海了。懒洋洋的气息,惹得他们两人总是逐渐热血沸腾,在一路战战兢兢的甜蜜中,完成了牵手、拥抱、热吻的各个过程,但又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贾明臣的潜意识中总是把她当成秦淮,还总是留着一份戒心,怕哪一天她会突然告诉他,以前都是她在发疯,现在她清醒过来了,要离开他了。
    除了晒太阳补充钙质,也会逛逛书城。
    作为一个文艺女青年,需要定时定量地补充文营养,他不知道她看的是诗词歌赋,还是经史子集,但就冲着往书城跑的这态度,就是他理想中的伴侣了。
    范晓告诉他,人活着不能仅仅为了活着,还要寻找除了活着之外的其他意义。
    他深以为然,在这世界,要是仅仅为了活着,那干脆不要活了。
    于是他们可以在书城里安静地坐上一个下午,不说一句话,不喝一口水。这时的看书效率很高,每当进入这个场景都会记起书上的一句话,袁枚大人的“书非借不能读也”,以此来宽慰自己平时看书看不进去,完全是因为书的所有权是自己的,若是借来的,这些书上的知识点早就掌握了。
    贾明臣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能看懂教科书了,一开始是一道题,后来是一个章节,然后是好几页纸。自己醒悟过来自己能看懂书的那一刻,不亚于盲人重获光明,欣喜之情急于到处分享。
    “陈欣园,今天他算搞懂了,原来实变函数和复变函数之间是有关联的。”
    大家鄙夷地看着他,就连明显肯定不懂这两者之间区别的沈俊生,也跟着摆出一副服看不起他的表情。
    “你们干嘛?我只是想说,能看懂书,而且可以融会贯通了。”
    只有韩国仁过了一会才理他,“嗯,我们真为你高兴,下次争取举一反三。”
    2.
    学习其实像游戏练级一样,只要一直砍怪,总有升级的那一天,凡事都是量变引起质变。
    期末考试很快就来了,这意味着验证贾明臣学习成果的机会也来了,那几门考试他都考得非常好。这是他大学里,第一次看了试卷就知道老师要考什么知识点,就像当面对话一样把答案流利地写上考卷。
    以前贾明臣检查考卷,是为老师照相,看看哪个步骤可以再似是而非地写几笔,凭运气得一点过程分,以便老师评卷之时能为他凑出一个离及格近一点的分数。现在他检查考卷,是在检查答题中是否有粗心大意,避免不必要的丢分。
    他的心态已完全不同,到头来他才意识到,其实他高中时期被贴在身上的标签一直是好学生三个字,那时他就是以现在这样积极的态度来对待学习。
    他只是在不经意间回到了过去而已。
    回到寝室,陈欣园对他说,“明臣,我一定要夸你了,黄展博刚才拉住我说,今天他坐你后面考试,抄你卷子抄得好爽。”
    贾明臣假装不以为然,耸肩摊手道,“他也放心抄我的?不怕被我带到沟里去吗?”
    “他考完试亲口和我说的,不会有假。”
    正说着,黄展博来了,一进来就给了他一个热情夸张地拥抱,“明臣,下午考试估计坐在你后面,早上的答案写得太漂亮了,下午也别让我失望哦。”
    “你有没有搞错?胡筝坐你旁边,我们的一姐,你不看她答案反而看他?”
    “所以说,这就是我今天佩服你的地方,你的答案和她一模一样。考试的时候他往前看是你,往右看是她,看你卷子的风险小了,而且你卷子上答案格式工整,字迹清晰,就像看书上习题解答一样。直觉告诉我,这答案写得这么有信心,一定是对的,抄你没错,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贾明臣挑眉一笑,难得被人夸答案工整,当然心里会乐,上一次有这样的赞誉,不知道在几时了。
    贾明臣志得意满,随便走到其他几个寝室,想听听别人的赞许。先是到了何状元寝室,他在很认真地看书,马琨、韩国仁倒都在玩网游。他瞄了一眼何状元手中的书,作者居然他还认识,“何状元,这书的作者是陈笔禅啊?”
    陈笔禅的名字,真的好久没听到了。
    “对啊,你也知道这人啊,”何状元一脸知音状,“这本书是说如何用C语言编写游戏,在学校论坛的编程区看到有人在推荐,买回来看了一下,写得还不错。”
    马琨边玩游戏,边马不停蹄地揶揄,“再好能有谭浩强好吗?”
    他们C语言的教科书作者就是谭浩强。
    何状元不服气了,显然他已经从这本书的读者,进化成了陈笔禅的拥趸,“一本是教科书,一本是课外读物,作用完全不一样。而且这本书里说,作者已经完成了十万余行代码的编写。马琨,你编了那么久程序,又有多少代码量了?”
    “不知道,谁没事去数这个啊,”马琨没有停下手中的游戏,“不过说到代码量,我高中就写了十万多行了。”
    别人说这话会被人质疑作假,马琨说这话,没人敢提出挑战,这就叫权威。连胡筝都认可他是班级编程的第一人,就差把头衔做成金字招牌挂寝室门口了。
    他这么一说,何状元识趣地不说话,继续安静看书。
    下午考试,黄展博还是坐在贾明臣身后,贾明臣仔细答题,他认真抄答案,一帆风顺。
    考完后,他再次给了贾明臣一个热烈的拥抱,并且他答题工整值得抄袭这件事,也被黄展博和陈欣园传开了,大家见了他,没事都会损两句,他也乐得被他们嘲,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
    当然他心里只是深深感激一个人,没有范晓,就没有今天这一切。
    “明臣,你这学期学习真是天翻地覆了,”韩国仁称赞道,“这一切都归功于你的女朋友对你坚持不懈地鞭策,我也要找一个这样的。”
    “你也可以拥有,”总算被孙钦抓住了一次机会嘲讽韩国仁的机会,“以前何瑰主动约你一起自修,你倒是当做报复她的武器。”
    陈欣园说,“不过阿仁也不需要,他早就被开了光。”
    韩国仁本来也是个学习困难户,大一和大家一样难兄难弟,苦不堪言,但到了大二那年某天就突然神奇开窍。那天他闲来无事,跟着陈欣园一起去科三班的寝室进行友好访问。他们寝室有个男生,戴着不亚于陈欣园镜片厚度的金丝眼镜,举手投足间尽显仙风道骨,此刻他正在一本正经地为同班同学讲解数学分析这门课的难点。
    韩国仁出于好奇,也驻留着听了一会。
    陈欣园说,“当时阿仁的脸就开始泛起潮红,听完后完全进入了范进中举般地高潮。”
    “我那时可能正好开了天眼,那家伙正好又说到点子上,于是一拍即合,我就悟了。”
    韩国仁是如此形容他的得道那一瞬间的感觉,他并没有想说自己其实是个天才,只是想要借此描述升仙的过程,抨击学校那些没有教在点子上的那些课程。
    “你是大二悟的道,我是到了现在才悟的道,晚了点。”
    “没事,”韩国仁大度地挥了一挥手,仿佛在作别昨日作为差生的苦闷,“天道酬勤,晚到总比不到好。”
    他也受到了鼓舞,天道酬勤,他也得要酬谢一下一直给他支持的范晓。
    寝室楼底下的宣传栏又张贴了告示,说为了便于同学之间的沟通,特地组成了校园通讯网,只要在这个网内的手机用户,打电话都不用钱。
    孙钦拿着一张相同内容的宣传单,问陈欣园,“你说这事靠谱吗?”
    每次发现这种宣传单,一定是孙钦,他又特别相信陈欣园的见多识广,一定能为自己排忧解难,就好比很多居民有了问题就找居委会。
    陈欣园对他是一脸鄙夷,“你怎么不去捡点钱回来,每天吃饱了就专门捡这种传单回来?”
    下午,范晓打电话过来,“明臣,你看到校园通讯网的广告吗?”
    “看到了,是说那个打电话免费的告示吗?”他真没想到,除了孙钦之外,还真有人会关注这消息。
    “是啊,入这个套餐,打电话免费多好啊,我也要!”
    他乐于顺水推舟,“没问题,我早就想好了,一人一个,我们可以畅打电话。”
    他早已经了解过,100元一台手机,还有月租费什么的,能承担得起。
    “你们得快点去,”许亦泓道,“我早上和袁梦湘去了,剩下不多了。”
    “你也知道的?”
    “大圣不是带回来宣传单子了吗?”
    “我以为大圣拿回来的没人会看。”
    “这又是什么话,”孙钦愤愤不平,“亦泓就知道这东西的价值。”
    “不管谁拿上来的,我们自己总该有判断力。”
    既然怕被抢购一空,贾明臣和范晓赶到学校传达室,看到了玻璃橱窗内所谓的情侣手机。
    居然会有人会选择这么丑款式的手机。
    范晓说,“买吧,丑归丑,反正可以畅打电话,平时不拿出来,也不见得会被多少人说丑。”
    贾明臣想想也是,就当一个对讲机好了。于是就掏了100元给柜台营业员,拿到了一台手机。他看范晓没反应,于是问她,“你怎么不买?现在嫌丑啦?”
    她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也掏出了100元给营业员,营业员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台手机给了她。
    “挑两个号码吧,要联号的,”他兴致勃勃地拿着号码表在看,终于挑了两个易记的号码,末尾两个联号,75和76。
    “我是女生,要保持身材,不要吃肉,要吃鱼。”
    “什么?”他没听明白,怎么买手机,莫名其妙就扯到吃鱼吃肉上了。
    “你怎么听不懂啊,吃肉就是76,吃鱼就是75。”
    “哦,这样啊,那你就拿75吧,我拿76。”
    回到寝室,看到垃圾桶里许亦泓扔掉的两个手机包装盒,才反应他刚才应该买下两个手机,可是自从不再请女生去得意楼吃饭后,他再也没有为女生掏钱的习惯。
    为此他在寝室里郁闷了好久,生怕因此影响了自己在范晓心目中的印象,以为他是一个小气的人。
    “没事的,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其实我们以后会让女生觉得失望的地方会有很多,别每次都好像世界末日一般,觉得没机会弥补了,”许亦泓安慰他,“其实该多做点让女生刻骨铭心无法忘怀的好事,这才是正道。”
    “我还是想要让我的形象更完美一点。”
    “你又不帅,根本就不具备完美形象的基础。”
    “我是说心灵的形象美,不是说那种肤浅的长相美。”
    韩国仁笑道,“凭什么认为小晓不会觉得你是相由心生?”
    3.
    贾明臣尽管学习有了起色,但无奈积重难返,之前欠债太多,依然被视为和沈俊生一样的货色。
    沈俊生的饮食结构很简单,除每天必要的三餐之外,不喝水,只喝可乐,是那种3.5升的可乐,一天一瓶。
    大家笑他这么喝法迟早会长一身膘。
    他摸了摸渐渐鼓出来的肚子,“我每天喝可乐,但每天也去运动啊,踢球打篮球,这点热量早就消耗掉了。”
    他除了坐在电脑前玩游戏,其他时间绝对静不下来,不是约着邵谦打篮球,就是自己去东部操场找人组队踢足球。至于上课,那一定是他心情好了才会去,权当给老师面子,当然到了最后考试时,老师也会给他看脸,甩给他一个让他不甚满意的分数。
    除了可乐之外,沈俊生烟不离手,这对寝室空气质量是个考验。偏偏他又对空气清新度特别敏感,每次进屋第一件事总是抱怨屋里有烟味,得要开窗。
    家长给的钱,说到底也就是应付一日三餐,沈俊生是有女朋友的人,交际费用本身就是一笔开销,再加上烟水钱,现金断流是迟早的事。
    每个月借钱是循环上演的剧本,自诩为他最好朋友的黄鸣宇对自己没有跟着沈俊生一起留级感到羞愧万分,总是有求必应。
    远水解不了近渴,总有联系不上黄鸣宇的时候,于是大家理所当然的成了他的借债对象。凭着烟这种硬通货,慢慢的其他同学也顺理成章地被拖下了水,成了他的债主。而随着互相之间的几次债权转让,再也分不清楚谁欠谁钱多一点了。
    烂成糊涂账,大家总觉得这是沈俊生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不过沈俊生借了钱,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烟和可乐,而是无私地对他们说,“好久没请你们吃饭了,今天这顿我请。”
    面对这样一个借了钱也要请他们吃饭的人,他们都无法拒绝再次借钱给他。更何况,他曾经有恩于他们寝室,如他所说,若非他,七号楼早就被烧塌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在这里放债。
    这一年,陈老太退居二线,换了一个辅导员罗老师,长得像罗志祥,据说去年大四毕业,也就比他们大两岁,惹得不少同年级的女生春心大动。只是这些他们都看不上眼的女生,怎么可能入得了罗老师的眼。
    他们寝室有班长,罗老师没事就来视察工作。他们见到罗老师,包括陈欣园在内,就起立叫罗老师好,罗老师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们的尊敬,然后对他们说学习要紧,别太贪玩。
    “虽说以后是计算机时代,但我觉得,你们首先总要把学习搞上去吧。玩电脑游戏不是不可以,但是应该要明白一个节制,松弛有度,劳逸结合。否则你们说说看,你们父母送你们来学校是干什么的?你们父母给你们买电脑,只是让你们玩游戏的吗?”
    他们连声称是,在这个话题上,整个寝室最有气节反驳的是陈欣园,买电脑的钱,都是自己一点一点做家教赚回来的,再加上自己高超的砍价技巧,终于抱了一台破电脑回来。陈欣园一抬头,罗老师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忙用话堵住他。
    “陈欣园,我知道你的电脑是自己挣来的,那我也要说你两句,防止你骄傲,”罗老师越说越来劲,“是你自己赚来的没错,很好!老师支持你,你们听好了,我罗老师说过的,我支持他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点钱可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譬如捐献给灾区,捐献给贫苦地区的儿童,对不对?这些不比你在这里在屏幕里端着个枪打游戏更有意义吗?”
    陈欣园很郁闷,他原本觉得自己在用一台破烂,本身就是该被扶贫的对象,现在因为组装了一台二手电脑,转眼间就成了应该乐善好施的人了。
    沈俊生不愧是社会活动家,交游广阔,和谁的关系都很熟,和罗老师也不例外。他和罗老师一起踢球认识的,那时罗老师还不叫罗老师,叫小罗。
    沈俊生进了寝室,就递给罗老师烟,顺便罗老师也降级成小罗同志,话题也变了。
    “小罗,我们几时再去踢球,我联系好了那帮中文系的,就上次那些人,我觉得他们踢得还不错的,你觉得呢?”
    “小罗,你知道吗,你们以前班级那个男的,追我以前班级那个女的,追到手把人给甩了。”
    “小罗,我今天没钱了,你一会请我吃饭吧,还有帮我买包烟好吗,还有可乐,大的那种。”
    按照陈欣园的话说,沈俊生培养了一个班的烟民,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对烟深恶痛绝。他每次在烟雾缭绕的寝室里都很郁闷,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承受沈俊生的二手烟,后来索性不想了,自己也开始抽烟,这样起码就能直接抽到一手烟。
    “我觉得一手烟的质量会好很多。”
    他很欣赏自己夹烟的姿势,经常点燃一支烟,看着他燃烧。沈俊生批评他,你这是烧烟,不是抽烟,情调和腔调倒是都有了,但不合理,不如直接烧纸币。陈欣园也没反驳,十根烟里面有一半是沈俊生提供的,说什么也不能跟大毒枭翻脸。
    贾明臣重修太多,开始心疼钱了,爸妈花了大把的钱,这钱挣得不容易。
    陈欣园一直说贾明臣到了大三下半学期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太晚了,荒废了前面几个学期。但韩国仁却说其实不算晚,至少不会浑浑噩噩地度过后面的时间。
    这两个人从来是喜欢唱反调,而且只表态,不表率。
    除此之外,贾明臣还很担心他欠的学分太多,会没办法毕业。
    沈俊生抽着烟对他说,“你欠几个学分算什么,老子还欠着学费没交呢,陈凤秋隔三差五都打他电话,说再不交学费就把我赶出去。”
    “那你还不交?”
    “我没钱。”
    “你还没钱,每天喝着可乐,抽着双喜,钱都被你充点卡了,”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就等着陈凤秋把你赶出去吧。”
    “不会的,你还不了解她么?平时凶巴巴的,其实最好说话了,吃软不吃硬的,学费据说都是她先垫付的。”
    陈欣园在一旁说,“这倒是,她对我们算的客气了。”
    “你不用这么拍马屁吧,她又听不见,要不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给她听听去。”
    “明臣,你少嘲他,”陈欣园笑道,“你重修花的学分钱,都够给沈俊生再上次大学了。”
    “没用的,我给沈俊生交学费,他考试还是会被关掉,还不是要接着重修,重修还是没钱。”
    沈俊生听到了,对他说,“那你别管,你有钱给我交学费,说不定我会好好珍惜的,就不会重修了。”
    “我觉得你会买好多烟,好多可乐,最后你们还是要重修,”陈欣园在一旁幸灾乐祸。
    沈俊生说,“你有什么好开心的,我不及格要重修,你们几个及格了,不也是在重修吗?”
    “能一样吗,”陈欣园涨红了脸,“我们是及格的,为了扯平均绩点才重修,你们是不及格重修。”
    “强调那么多理由,我就问你一句,你们为了扯平均绩点重修,要不要花钱?”
    陈欣园彻底吃瘪,不再言语。
    4.
    功夫不负有心人,贾明臣最后一门考试也是信手拈来,顺利过关。
    离校前的最后一天,范晓特地来学校看贾明臣。
    “小晓,我们去兜兜吗?”
    “你知道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随便走走吧,人多的地方自然热闹。”
    他们出了校门,沿着大路一直往北走,到了好又多超市附近。
    范晓问他,“我们上去逛逛吗?”
    贾明臣从没和异性一起逛过大型超市,乘着电梯上去时,他才发现口袋里除了几枚硬币之外,居然没带一分钱,意识到这一点,背后直冒冷汗。
    范晓兴致很浓,东看看西看看,他却犹如小偷般芒刺在背,就怕被她发现他没带钱。按理说作为一个穷学生,没钱也很正常,没什么丢脸的,但他太要面子,终究感觉不妥。
    于是只要是范晓看上的东西,他都找各种理由说不好,幸亏好又多超市里也并不存在无可挑剔的东西。
    “明臣,你看,这个杯子很可爱啊。”
    贾明臣摸了摸杯子,“样子挺可爱,但是它工艺是釉上彩,时间久了脱漆脱彩,关键是有毒。不知道就算了,要是知道,我不建议你买!”
    “明臣,你看,这是什么饮料,新出来的吧?”
    “我看看,”贾明臣接过来,直接看配料表,“用茶粉加果葡糖浆兑的,等于在喝糖水。你不减肥就算了,过过嘴瘾,要是为了身体好,还是别喝了。”
    “那你看这个,进口的蛋糕,他以前吃过,很好吃,他们买来吃好吗?”
    “嗯,是不错,哦,等一下,你看着配料表,反式脂肪酸含量好高,对身体不好,你平时这类蛋糕吃得多吗?最好少吃啊。”
    每件看上的东西,都被他指摘一番,范晓也被他搞的意兴阑珊,逛了没多久就和他离开了好又多。
    好又多门口有一台拍大头贴的机器,平时一直有人在排队,今天却没什么人。
    “我们一起拍套大头贴好吗?”
    范晓很兴奋,一口答应,于是他们两个人挤进了那间大头贴小屋,他很潇洒地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仅存的几枚硬币扔进了投币口。
    排到最后一组大头贴时,他忽然想起,硬币都扔了,没钱坐车回学校,只能走回去了,好在学校也不远。屏幕上他的脸随着他的想法,也是阴晴不定,时而僵硬,时而释然。
    越是没钱坐车,越是天空不作美。在走回学校的半路上,刚才还是晴转多云,偏偏开始多云转阴,最后还硬生生地阴转有雨,几乎是转眼之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豆粒大的雨点砸在他们身上。他权当宽慰自己,这是上天在为他创造浪漫的机会,心里默默感恩着老天爷的尿液,迅速脱下自己蓝色衬衫,不顾范晓的反对,罩在她的上方,拉起她就走。
    她反复推辞了几下,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在奔跑途中,有好几次范晓都想要停下来,可他没有允许,仍然一手用衬衫披在她头上,一手拉着他没命地跑。虽然是有一件衬衫这在头上当做布伞,但是撑不了十分钟就会全部浸湿。小姑娘体质要是不好,淋了雨着凉生病,他可担当不起。于是她也在贾明臣无比坚毅的眼神中,获得了信心,跟着他往学校跑。
    信心的确是可以传递的,通过语言,通过行动,通过一个眼神,就能共同呼吸。
    两人就这样在暴雨中一路狂奔,躲进了最近的教学楼。大楼里都是躲雨的学生,大部分人和他一样,被阵雨淋得浑身湿透。他看了一眼范晓,幸好她只是湿了一点。
    “只要你不感冒就行了,”他用手擦了擦她发梢的水珠,“他湿了就湿了,没事。”
    他没有打算要她的感谢,事实上她也没有给他送上感谢。
    “刚才我好几次停下来,可你就是像个疯子一样往前跑。”
    “没伞啊,一定要拼命跑啊,停下来被雨淋了,你感冒,我心疼。”他看她想说话,赶紧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其实前面也在下雨,往前跑也会淋着雨对吧,但是缩短淋雨时间,也会减少被淋湿的程度。”
    作为数学系男生,分析问题的逻辑,需要显得格外缜密。旁边躲雨的其他学生,也向他偷来了钦佩的眼神。
    “谁想说那个,”范晓噘嘴道,“我刚才拉你是想告诉你,刚才旁边有好几处躲雨的地方,雷阵雨一会就会停的。”
    他看了一眼外面,果然已是阳光明媚,只有地上一滩滩的水迹,证实刚才那场倾盆大雨的真实。
    “你看,我说的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她笑若艳阳,灿烂耀眼,“不过今天我很开心,刚才拍了一套大头贴,要是下雨下得早了,恐怕就没有拍大头贴的心思了。”
    “把大头贴拿出来,让我仔细看看,刚才光线太暗了。”
    二十几张大头贴里的他们,笑得好傻好甜,没心没肺地笑着,全然不知后面即将降临的暴风骤雨。
    “时间不早了,”范晓收好了自己的那套大头贴,“我该回家了,衬衫给我,我回去帮你洗了。”
    他忙拉住他的衬衫,不肯松手给她,“不要这样,我自己的衣服肯定自己洗,你洗很累的。”
    “谁告诉你我是手洗了,当然用洗衣机了,”范晓白了他一眼,“还有你别自己洗了,这衣服味道这么大,真佩服你也能穿得下去,让你自己洗,估计下次还是这味道。”
    和女人争执,他没有赢过一次,拗不过她,任由她拿走。
    贾明臣回到寝室之后,在散发着霉味的衣橱里,挑了几件衣服闻了闻,果然味道都不怎么清新怡人。
    想起在路上他执意脱下衬衫给范晓挡雨时,她的推辞或许还不是完全出于客气,更可能是因为他没洗干净的衣服味道过重,实在令他无地自容。
    第二天,范晓把洗干净的蓝衬衫给他拿了过来,拿在手上,捧在面前,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的衬衫还能有这样的味道。
    贾明臣对她说,“这星期天到我家来吧,我父母想要见见你。”
    范晓欣然同意,两人都不懂,长辈见子女的对象,第一次到底应不应该约在家里
    5.
    星期天十点半的时候,贾明臣到了地铁站。
    烈日当空,他衣服早已湿透,伊人却还无踪影。他也不敢贸然进地铁站,怕在底下空调猛吹之下扛不住感冒,也不敢去有遮阳的地方,怕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到范晓,心怀愧疚。
    他希望她出地铁站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而不是似火骄阳。
    望眼欲穿之际,千呼万唤始出来,范晓摇曳生姿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大幅度地挥手,“小晓,这边。”
    范晓也看到了他,稍微加快了一些速度,朝他这边走来。
    运气很好,刚会合就来了一辆出租车,两人像逃难般地挤上车。
    贾明臣考上大学后,爸妈一直觉得自己孩子是个了不起的人,以后能干大事,并认定他的另一半即使不是非富即贵,也应该是人中翘楚。
    但自从大一开始,他挂满红灯的成绩单频繁寄至家中后,他们对他的期望越来越低,最后一直降到底线,能好好毕业就谢天谢地。至于谈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只要不是天残地缺,似乎都能接受。
    因此当贾明臣给他们看那天他和范晓拍的大头贴时,他们发自内心地喜出望外。
    范晓长得本来就很标致,很符合他们心中原先那个儿媳妇的标准,远远高出他们认为目前的他能找到的对象标准,所以脸上的惊喜之情,半天都收不住。
    他爸只是提了一句,“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像你以前的一个高中同桌?”
    贾明臣知道他说的是秦淮。
    这份激动也延续到了范晓来他们家这一刻,他和她到了楼梯口,爸妈已经在门口翘首以待,满脸的热情也引得范晓不住地笑。
    他爸忙活了一个早上,满桌的鱼肉蟹虾,都不是他能顿顿吃上的,招待的规格可见一斑。
    吃完饭,他和范晓就回到了他的房间,开上空调关上门,享受简单二人世界。
    真的轮到两人独处的时间,他们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旁边房间就是爸妈,真的不想在他们眼皮底下做些什么,感觉和范晓亲个嘴都是罪恶。
    他偶尔被撩拨起来的些许情绪,也被范晓很理智地控制了。
    “我们还是看电影吧?”
    “好的,”他也冷静了,以显自己收放自如,是个值得依赖的人,“想看什么电影?”
    “我想看古惑仔。”
    “古惑仔你没看过?”
    “看过就不能看啦?”
    “看哪一部?”
    “看有梁咏琪的那部。”
    “哦,山鸡故事啊?”
    到底是他们都看过的片子,看的时候心态非常平静,平静地都快睡着了。他忽然之间觉得现在这样好无聊,他宁可和她在太阳底下逛公园,在木椅上相依相偎,听鸟语花香。
    不过怀里依偎着范晓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他以前以为怀里抱着的人,会是秦淮,后来以为会是颜卿璇。
    正在这时,手机震动了,居然是许久未联系的颜卿璇发来的消息。
    “谁发消息给你啊?”范晓没留意,随口问了一下。
    贾明臣犹豫了一下,“你认识颜卿璇吗?”
    范晓微微抬起头,“认识啊,你们以前不是谈过嘛。”
    “没追上,”贾明臣尴尬了,“还好没有结果,不然就错过美丽的小晓了。”
    “她怎么还给你发短消息啊,”范晓微微皱了皱眉,“你们还有联系吗?”
    “已经多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发消息给我了,”贾明臣也很无奈,“要不你看下她发了什么?”
    “你很在乎她发什么内容吗?”
    “怎么可能,我以为你想看。”
    “我才不想看呢,”说完抱紧了贾明臣,“你知道吗,你有很多神秘的地方,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我猜不出,你说说看?”
    “你猜都没猜就说不知道,”范晓假装生气,“你还记得以前你在论坛上发的寻人帖吗?看了情深义重,让人感动。”
    “居然是这样,不是我的才华感动了你。”
    “和我相比,你有什么才华?”
    贾明臣笑道,“这倒也是。”
    “后来那人找到了吗?”
    “怎么可能找得到,”贾明臣说了个谎,“一个人真想躲,只有警察才能找得到。”
    “就这么放弃寻找了?我以为你很痴情的呢。”
    “痴情要看对谁,要对正确的人,譬如我的小晓。”
    范晓微笑着把头深深埋入贾明臣的胸口。
    晚上贾明臣送她到了地铁站,深情亲吻,“今天很无聊对吧?”
    “是有点无聊,”她在路灯下笑,“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啊,在男朋友家里,就算无聊也没关系啊。”
    他爸妈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在房内的无聊,接下去的一个星期,一直坚持再邀请范晓来家里做客。
    “小晓,我爸妈觉得上次招待不周,想要再邀请你来一下,好吗?”
    “好是好,但是我真没觉得招待不周,已经很丰盛了啊。”
    前一个星期来他家的无趣,并没有浇灭范晓的热情,第二个星期的周末,她又来了。
    贾明臣对在家做东这件事,没有天赋。
    他们吃完饭同样关起房门,只是这次却连古惑仔都没有看,一直瞎扯,忍耐到吃完晚饭。
    范晓对无聊这件事很感兴趣,她第三个星期还想来,但被他婉言相拒。
    不是他不想她来,就算再无聊,和她两人共处一室想来还是很香艳。
    连续两个星期的大餐,让贾明臣爸爸操劳过度,进了医院。这让贾明臣有些慌了阵脚,唯一想的就是不愿意把这份忧虑传递给别人。他并没有把这些情况和范晓说明,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后来他就后悔了,都来吃过两次饭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能在贾明臣潜意识里,始终有一座自己都没发觉的城堡,把有些事情总是当成自己的事情,不愿意别人来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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