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命魂

11、你走罢

    
    阿摽这两年扮人扮得很不舒心,只因华湮封了她的妖力,她没了穿墙御风的本事,行动间颇为不便。
    这两年她日日跟在夏醴身边,夏醴养病,总待在屋里,看书习字、养鱼养花,实是无聊。
    她知晓她本有魂伤,也察觉了她在服一种药丸,里面混杂了太阳之气,是她这样的妖碰不得的。
    阿摽猜得到这药丸的来历,毕竟那二人的纠葛,从最初到如今她都一清二楚,她竟一清二楚,想到此处,她不由一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那不可一世独立世外的大司命。
    她只是不懂,为何他让自己待在夏醴身边,而不直接将她接走,他不是爱她么?呵,天神的爱呵!她们妖如何会懂呢?
    “我看你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倒是看起来不如以前肆意洒脱了。”
    阿摽抬头,看见一袭白衣坐在自己屋中的矮几前。她没了妖力,辨不清明那是人是妖是神是鬼,只得披衣起身点燃油灯。
    灯火黯淡,照亮这一室却也足够。矮几前的那人正是给她龙珠的白龙。
    她道:“你在我的住处倒总是来去自如,你我虽是妖,终是男女有别,如此怕是不好。”
    白龙一笑,“做了两年人,说话也学会弯弯绕绕了。我以为你只知生死的,如今也知男女了?”
    阿摽一噎,不知如何作答,便问他:“你来所为何事?”
    “你伤也好了,也找着了依傍,我的龙珠可以还我了罢?”
    阿摽拉了拉披着的衣裳道:“我是该还你。只是我没有带过来,如今又被封了周身的妖力回不去,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给你。”
    白龙道:“被封了周身的妖力?你倒是信那天神。他若是再也不回来,你便永远在此做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么?”
    “我守着他顶紧要的东西,他不会不回来的。”
    白龙半晌未言语,只是看着她,阿摽猜他是在斟酌什么,却没料到他会说:“你莫不如跟我走,你我所求相同,你与我一道,好过你一人苦苦挣扎。”
    阿摽眉头微皱,“你有何办法可达成所求?”
    白龙却不愿多说,“你如今与我尚不算一条船上的人,我自不会告诉你细枝末节的,你只要知晓,不久之后,如你我一般的妖,亦可堂堂正正存于这天地间即可。”
    阿摽直觉白龙怕是有大的谋划,但她却并不想随他走,彼时她以为自己只是不相信白龙,却不觉自己与夏醴与华湮之间已然产生的,类似共患难的情谊。
    “阿摽!阿摽!快开门啊!夫人那边出事儿了!”
    门外突然传来诺夭急促的叫喊声与敲门声。
    阿摽便对白龙道:“我按我自己的方法来,你走罢。”说完便开了门,与诺夭一面说一面走,朝南苑那边去了。
    白龙看着那个着凡人衣裳的女妖,背影瘦弱纤细,急匆匆地奔赴于别人的命运。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了屋中。
    **
    夏醴的内室陈设简洁,只一案一榻一柜一几,案上摆着好些书简,许多都是未卷上的。
    她总是这样,一卷未看完,又开一卷,交错着看,竟不会将这卷书上的记成是那卷书上的。
    案旁立着铜灯,一个个热烈的火聚成了一树的焰映照了这一室的亮。
    萧乾静静看着夏醴,这个他无数次深深凝视却仍是看不透、得不到的女子。
    她的衣衫被他撕坏了,露出光致致的莹润的肩膀,幼细的锁骨由肩膀延伸,愈靠近脖颈愈加凸显,那细长的脖颈不屈地支撑着那颗不屈的头颅,正被这头颅的主人握着的一玉钗抵住。
    玉钗的尾端并不算锋利,却已将那白腻如玉的脖颈逼出几许殷红,足见这主人的狠心。
    萧乾忽而笑了,他握住那只宁可自戕也不屈的手,不容置疑地、毫不怜香惜玉地拉过来,将它重重抵在自己的心上。
    他道:“你竟会以死相逼,你怎不杀了我?你夏氏便可以一朝为大,你自己便可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夏醴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她挣不过他,两只手一起拼命往自己的方向拉,“夏氏与你如今唇齿相依,我为何要杀你?”
    她果真不知晓夏邑的计划,萧乾竟有稍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放开她,她用力过猛,身子向后摔在了榻上,手中的玉钗抛到地上,摔成了两截。
    萧乾背过身来,不去看她。他问她:“自成婚以来,你从未问过有关你遇刺一事,你可是本就知晓什么?”
    夏醴坐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静默一阵,她道:“是,我知晓。”
    萧乾转身看她,她就跪坐在榻上,依旧一副温柔而执拗的模样。她缓缓道:“刺杀一事实是我一手策划,我不愿嫁你,也不愿破坏萧夏二氏的联盟,便想出这个法子。”
    “那你的那个护卫是怎么回事?”
    夏醴知晓他是在问阿衍,她道:“他不知晓此事,以为我有危险,便想救我。”
    “结果却是害了你?”萧乾不住哂笑道,“金蝉脱壳,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可惜被人搅局坏事了。”
    夏醴一时无言,萧乾问:“那衍如今在何处?”
    夏醴垂首摇头,“我亦不知晓,成婚后便再未见过他。”
    萧乾又问:“夏邑可知晓此事?”
    “父亲不知晓,此事全由我一人谋划。父亲一心想与你结盟,怎会参与此事?”
    萧乾定订看着夏醴沉默不语,似乎在判断她所说的真假。
    夏醴面色沉静,她想起父亲曾跟她说过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婚后未再过问过政事,不知晓父亲如今的打算是什么。她身为夏家人,自然是不会让萧乾无端生疑的。
    萧乾想,她或许真不知夏邑的谋划,而夏夫人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应是知晓了什么担心女儿的安危。
    “大丞,夫人用药的时辰到了。”
    一阵清冷的女声打断了萧乾的思绪,是阿摽。
    她未等萧乾回答,便缓缓进来了,端着一碗药,视线朝下,路过萧乾,水波不兴地朝夏醴走去。她见到夏醴的景况未有半分讶异,只是静静地拿药给她喝。
    夏醴将一碗药尽数喝完,放碗时与阿摽视线相对。那是一双平静的眸子,莫名让她无尽地信服。
    阿摽端了碗回身道:“巫医叮嘱夫人用药后需静养,大丞请回吧。”
    她行着礼,低眉垂首,却仍是透出一股不羁的倨傲。
    萧乾见过一些自命不凡的谋士,却极少见到这样的女子。人间蒸发的衍,倨傲的女子,她身边这些不寻常的人,他都查不出来头。但他总认为世事无偶然,其间必有缘由。而他现下摸不清的缘由,不代表以后也摸不清。
    “你好生歇息。”最终,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回了修梧院。
    随后阿摽也退了下去。
    夏醴再见萧乾,是五日之后。
    她预感他会做些什么,却万万没想到他是让她走。
    “你走罢,去寻你的河海天空,我会对外宣称你寒症复发,需静养。”他如是说。
    夏醴想,他或许是对自己失望到极致,心如死灰了,“那我父母那边?”
    “我自有办法替你瞒着。”
    夏醴沉默不语,然而她发现自己心中竟是欣喜多过惊异,向往多过不安。于是,她道:“阿乾,多谢你成全。”
    萧乾笑道:“呵!成全?多谢?”声音中带着一种玩味。
    夏醴想自己的欣喜是否表现得太过外露,难得地有些羞赧,萧乾却未看她,背过身淡淡道:“你三日之内收拾好便离开罢。”
    “其实不必……”夏醴道
    萧乾一下转过身来看她,眼中竟似在隐隐发光。她看着他继续道:“我只带一些换洗衣物即可,还有阿摽,我再要你一辆马车,明日便可离开。”
    萧乾的眼中黯淡了下去,他又回过身去,“原来是不必等三日……府中你需要的尽管带走,毕竟长途跋涉,多备些东西总是好的。”
    夏醴未多想他的前半句,就觉得他后半句确实有理,便应了下来。
    离城这日天朗气清,夏醴是傍晚走的,夕阳很美,在有的人眼中温暖,在有的人眼中凄凉。
    “走罢。”夏醴最后望了望泗都的城门道。
    官道上阿摽驾车离去。
    “真让夫人走么?”彧舟问道。
    萧乾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那辆背离他远去的马车。
    他还在期冀!竟然还在期冀!
    可是又能期冀些什么呢?阿醴回到他身边?告诉他山川之高、江湖之远她都不再向往?告诉他她忘掉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铮舒?告诉他她从此以后只愿待在他身畔与他双宿双飞?
    可能吗?
    即便真的可能,她回来了,他又还有接受她的资格吗?或者她回来,他就什么都不要了?不理萧氏一族的生死荣衰?不要这大好河山收入囊中?
    有那么一瞬间,萧乾觉得他可以的,然而当那辆马车变作蚂蚁般大小的一点,最后消失在视线里时,他笑了,夏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然而他更加清楚,即便夏醴回来了,他身上萧氏一族的血液,他胸中对权势对山河的熊熊欲望,也绝不会让他放弃已追逐至此的一切。
    残阳如血,枯草老树。他立于城墙送别,送别他此生挚爱,她不是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事物,但除却她,他再爱不上旁的女子。
    萋萋野草掩映着道的路上两行车辙印不深不浅,印在他的心上,抚不平、抹不去。他不去追究自己心中是舍或不舍,他既已做出抉择,便不会反悔。
    只愿从今尔后,与她咫尺天涯、永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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