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行

    
    “哥，哥……今天不像你，鸡鸣好多时，晨雾早已散，哥哥仍未起。刚才听一阵争执声，又有低吟曲，以为你在诵明经，可细想却不对。”/p
    赵昱掀起的心情，湖水未尚褪却，波澜依旧之时，室外就来了一阵轻柔且节律的敲门声。此时，赵昱回味已不是琼山崖海，而是公元一二四九，正值大燧盛世，富有天下。/p
    “等等，一二四九？那么说……”/p
    赵昱心间猛然有得，踢飞丝被，跳下床沿，赤着脚突奔房门。/p
    “啪”的一声，大意之间便撞到了书桌，笔墨纸砚作落在地，书章奏帖飞散于空，洒了一地墨黑，飘了一空白片。最后一联未裱，缓缓下地，上面扬扬洒洒书着晋时陶公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联尾正正方方烙印着赵昱的大红私章。/p
    漆木大门，一下被扯开，晃的一下撞到墙床，又是一声巨响，吓得敲门人一惊，身体的肌肉不自地急缩了一下。/p
    赵昱一把就是抱紧了来人，根本不知轻重。/p
    “哥，痛，痛。”/p
    少女吃痛，连呼出声。/p
    赵昱这才觉，缓缓放力，但是双手却不曾松开。/p
    “哥，你这是做什么？今天你好生奇怪……”/p
    少女还想叙说，但是看到赵昱的眼神——满足与贪恋——心里便是咯噔了一下，不明所已。但是转念一思，又觉得是否与昨天之事有关，顿时心中转起了担忧。/p
    “哥，你放心。我没事，不是还有五年吗？再说，皇族公主能有几条路可以选择？赵家女子/p
    资质能有几个好的？我也不例外！所以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昨日，我是哭得厉害紧要，眼都红了。但是姨娘的一番劝建后，我想通了，这真最好的结果。至少，不用外婚他国。所以，哥应该笑一笑了。”/p
    赵昱理解了这番，再仔细想想时间。/p
    “今天是晚春第一天，按日子算柴家使臣已经在昨朝贡了。历史的进程正按着前世轨迹走都着。不过，从今天开始轨迹恐怕有改道了。”赵昱内心默想！/p
    少女见自己哥哥眼神依旧，还欲开口，却被赵昱用手掌掩住了嘴唇，“别说话，我想看看你，好好地看看你，我的小妹。”/p
    赵纤儿，封号端宜公主，亦称青公主，这是赵昱唯一的亲妹妹——同母的妹妹。也是赵昱前世不能承受之重，一生的悔恨！/p
    “哥没事，别担心，哥只是想看着你。不说话，就这样！”/p
    只见眼前的少女慢慢地与记忆深处的影子一点点地重合起来，还是那般明眸皓齿，那样的丽质动人，虽然只是十三少女，但已是倾人。而且少女上那点独特的气质，千里亦难觅，这是他赵昱的妹妹才有的气质——天生皇族的丽质大方，却没有权贵的高傲凌人，反而是多了一份小家碧玉才有温良淑婉。皇族的貌美，平民的温婉，天下之间独此一份，也难怪柴家世子一眼便是相中自己的妹妹，以为婚配。/p
    赵昱忍不住就是将赵纤儿的秀美揽入怀中，深深地埋住！/p
    此时赵昱没有失而又得的喜悦，而是害怕得而复失的痛苦。尝过了失去的痛苦，才知道拥有的幸福。倘若再是得而复失，那份苦楚那堪与谁言？谁尝谁知道！/p
    闺院红妆欲滴，相言在首回聚，竟别离——再相堪，一挽断袖抚山岗。/p
    这是赵昱前世深埋的自责与愧疚，也是赵暗怎都不想揭开的伤痕，因为太痛！若是按前世的轨迹发展，小妹五年后下嫁柴家，婚配柴费。小妹过并不幸福，婚后小妹如同其他下嫁柴家的公主一般被直接打冷宫。赵昱能不痛恨这段婚姻吗？可是前世的赵昱未成大燧统帅时，人贱位轻，连个实爵都不是，想对位柴费这个世家继承人，次次都是报辱而归，甚至连小妹面都见不到，就如同丧家之犬被轰出。/p
    悔痛若此，可更痛却在其后！/p
    直到靖役之难爆发，赵昱都没有再见小妹一次。战事日陡直下，未及赵昱驰援柴家，柴家已被破。虽然最后赵昱手刃了仇人，但是自己的小妹再也回不来了。只在一处矮山岗处，拾到一挽断袖，据说是小妹遗物，连尸首都没有见到。/p
    前世的痛，今世还尝？绝不可能！/p
    凝眸久久，方才开口，“放心吧，这次哥不同！哥知道你不喜欢柴费，下嫁柴家更不可能幸福。被安排的命运，坦然接受？不会。起码我赵昱的妹妹不会”/p
    赵纤儿惊诧，发现今天自己的兄长好像与往不同，不像是兄长一贯的作风。本来的羔羊，今天成了狮子？赵纤儿自觉还是摇了摇头。/p
    赵昱却笑起，“纤儿，你还对哥哥撒谎。看你眼睛都泛红了，昨晚泪流了不少。明明不喜欢，却装很在意。我知道纤儿是在心痛哥，但是纤儿可是我的唯一。”/p
    纤儿沉默，还想着还是只会窝在书里的哥哥？今天变了人！/p
    “纤儿有文不从政，资质也不行。可是你还有我啊，如果哥哥拥有尊贵地位，护住纤儿不就行了？事情就这样，哥哥不会让纤儿下嫁柴家，一定，这是哥的承诺。”/p
    纤儿一听，瞬间变了脸色，“不要，不要哥的承诺，纤儿不需要哥哥争什么。纤儿只要哥的平安，只要哥平安，纤儿受点苦不算什么。好不容易有借口从宫里的墙逃出来，就不要回去了。这机会是母妃用生命给我们兄妹换来的生机。你听纤儿的，我们斗不过他们，强来只会送了性命。宫里面从来没有温度。”/p
    “傻丫头，你是我妹，我是你哥，我要保护你。就这样简单，不需要理会其他。如果让你下嫁柴家，哥才会悔恨终生。”/p
    “不要，就是不要。”/p
    纤儿扭起了嘴，绯红了双颊，得泪水直下，想大声的音量来表示决心。/p
    赵昱慢拭纤儿泪，轻抚了脸颊，然后摇了摇头，/p
    “哥已经决定了。既是为了你，也为了其他的美好不再逝去。要去争上一争，已经两年了，问道学宫也该有哥的声音了。”/p
    大燧统帅的睥睨天下势从赵昱的身上缓缓升腾而起，这是一位无敌统帅的气势。有那一瞬，纤儿都闪了眼，相信这承诺，但还快回到现实。/p
    “哥，母妃都输了，所以性命没了。我们兄妹对于他们来说，连雏鸟都不是，拿什么跟他们争，拿什么跟他们斗？”/p
    纤儿说起母妃已是悲伤，所以声音越说越大，口吻也越加地悲怆，到悲极，“人不能总生活在理想中，不争不斗我们兄妹还能活命。”/p
    赵昱苦笑，“话虽如此，可是总不能一直活得那么苦吧？夹尾巴狗都有抬头的时候。而且哥是不得不争，因为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为宝贵。”/p
    脑海之中，赵昱不禁浮出了阿大跟大燧遗民纷纷跃入崖海的画面。/p
    “可是……”/p
    “哥决定了！”/p
    纤儿看着赵昱眼中的炽热在跳动，知道已是劝不住。因为她从来没来在兄长的身上看到过如此光芒，似要紧握希望，冲破苍穹。纤儿故知，云霄高冥极深，也阻不了已经身背火箭的万户；大山万丈千沟，也挡不住决心移除的愚者。/p
    但是只有赵昱才明白已经被推到崖边的人，只能依靠创造奇迹，从而挽救历史。/p
    纤儿盯着赵昱，但却没有发现预期中的闪耀，只有坚定。/p
    “那好，哥哥既然要回问道，那我也跟哥一起。要争我们一起争，要死一块死。因为你是我哥，我是你妹，没有理由。”/p
    纤儿发狠，森然而道。/p
    “好！”/p
    一怔，随即眼珠一转，露出深藏的狡黠，“哥，你不阻击我？”/p
    “这还好的事，有什么理由阻击？”/p
    纤儿只得幽幽而道，“哥，你变了。今天很不同，多了一股气息，像是宫里的气息，但跟宫里的又很不同。少了宫里的算计，多了一股很难描述的东西。”/p
    赵昱燃笑，自然知道这股气息是什么——是战场的气息，自然不同于皇城禁宫。/p
    “走了，先吃早膳。明天我们一起去。”/p
    “嗯！哎，对了，今天早膳你是下的厨？”/p
    “啊，不是！”纤儿一个惊讶的神情，“那次哥不是嫌我做不好吗？所以我就没能再下厨了。不过，纤儿一直跟姨娘学习，希望能做御膳大厨的水平， 那时哥肯定就不能嫌弃了。呵！”/p
    赵昱挠头，有些愧疚，再是落魄，可终也是皇子，吃食终与众有别。前世的赵昱对于小妹的厨艺一直嫌弃，毕竟皇族公主可没有做饭的天赋，所以直至出嫁，小妹都只会暗黑料理。/p
    “纤儿别是生气，以前哥是不识好歹，白误了纤儿大好天赋。但今天真想再尝纤儿的好手艺。”/p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也值商榷，今天不同往日，性子也跳了一面。”/p
    纤儿就是想不通这个问题，只能喃喃自语地走入了厨房。/p
    不多会，纤儿手端水晶锅，拿来银瓷碗，楠木大桌上顿时丰富起来。/p
    随后，一华美的妇人，正是赵昱母妃的亲妹，姨娘淑宜，推一些小而精制的早点，粉蒸排骨、酥香凤爪、苏式船点……盘碟相扣，笼笼累高，竟有十六道之多。/p
    “姨娘，辛苦了。”/p
    赵昱再见来人，眼已微润，隔世之间情绪千万。/p
    “你这孩子，听纤儿言道今天换了个人。”/p
    “嗯，”赵昱也是大方，“不言此了，先尝尝纤儿的手艺。”/p
    一碗上头，便有两碗下肚，几碗便咕咕作起。/p
    “我的手艺真的进步了？”/p
    纤儿带着盛起一碗芡粥，抿了一小口。但是一股泥土味便是从舌尖袭卷到了味蕾，很快淡淡的腥味便漫延开来，整个口腔斥淤泥所带淡腥味，一口便它吐了出来，连了几碗清水洗涤唇齿。/p
    “哥，这东西你怎能下口？”/p
    “没有，我感觉还不错。真的！”/p
    赵昱端锅而尽。/p
    纤儿瞬间一股暖流自心尖而出，“哥……”/p
    淑宜忽然感觉这不是自己所追求和守护的美好吗？由心而慰！温馨而恬悦，夫复以何求？/p
    “对了，姨娘还有一事与你说。明日纤儿和我要走一遭问道学院！”/p
    赵昱忍着头皮说了出来。/p
    “什么？”/p
    到嘴的筷子‘啪’，‘啪’先后两响垂落在地。/p
    “赵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p
    赵昱点点头，没有退让。/p
    “啪”/p
    一个巴掌到脸，“你知道？你不知道，你看看周围。楠桌、修筷、银碗，一顿十几样，这是什么？这是生存，更是富贵！是你自动退后大位之争的幸福。你退出，自有桃李。这是你那帮兄弟的回礼。”/p
    “可是这不是生活，尊严是否超过生存的份量？”/p
    “荒唐！”又是一个巴掌即落，可是这回赵昱后慢了一步。/p
    “岂敢后退，姨娘不能打你是吧？”/p
    “此事我没有错。不禁是想还要做！”/p
    纤儿想出声，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便默然无声，表示着决定的动摇。/p
    “也许，姨娘可以阻击哥哥犯傻！”/p
    “尊严？尊严当得了饭，过了日子？好，你想要尊严，就不要纤儿了？你比我更清楚，因为纤儿有机会出席柴家的选妃会。不就是因为你退出大位之争，你的两个好皇兄，才下压宗人府。不然，多少无势妃嫔的女儿，皇室的公主下嫁外邦。说得好是下嫁外邦，说得不好是承苦受难，政治的牺牲品。虽然纤儿嫁与柴家，会因政治仇恨被下放冷宫，可是毕竟保证了纤儿的吃喝用度，依旧过得是公主的日子。如果你现在敢去问道学院，对大位心存幻想，下一刻迎来的恐怕是你那两好生利害的皇兄的怒火，前一刻到学院，下一刻柴家就退婚，后天宗人府就要帮纤儿定籍外邦。你的两个皇兄在朝堂的能量你比谁都清楚。你是要尊严还是纤儿，这还用选择？蠢祸！”/p
    “纤儿是我赵昱唯一的妹妹，此生最珍贵的宝贝。无论是沦配外邦，还是下嫁柴家，这两种结果我都不接受。纤儿的事，我会解决。因我，纤儿会有权选择；因我，纤儿会保持自我。”/p
    “你，你……莫非忘了你的母妃的教训！”/p
    “身为宫廷，那能不与争？我记得母妃的仇，也知道姨娘的恨。”/p
    “好，好，读出书了。”/p
    淑宜的眉目忽乎就冷，凌厉森寒。/p
    “赵昱，今天我就明确的告诉你，你的死活我不关心，但威胁到纤儿的安危不行。若你执意闯问道，我就杀了你，即使最后我会为之陪葬。明日，你可试试我淑宜敢否杀了你赵昱？”/p
    赵昱一怔，只因根本没有姨娘居然会言出杀己之语；纤儿一惊，心神俱震。/p
    “姨娘，胡说！你……”纤儿竟是急哭。/p
    但是回应她却只是淑宜平静的言语，“这个时候，我会说笑？说杀就杀！”/p
    淑宜眉目一寒，抬手一挥，不过眨眼，空气划出一道。/p
    但是赵昱脖子之上已有一道血线，鲜血正在渗出，漫延胸腔，死神如此近，再下一寸之间。/p
    “你看着办吧！”淑宜转眼就走。/p
    这时，赵昱怎都不明白为什么手心是肉，而手背却不是，姨娘竟会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