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成灰

第二百四十五章 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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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言徵低眉顺眼地道:“这两张便是现今出现在漠、豫两国的假宝图。近日京中更有流言四起,皆道皇妹私藏宝图,借以游历之名,勾结外敌,意欲图谋不轨。从皇妹历险、宝图泄露他国、流言暗涌,种种迹象看来似乎滴水不漏、环环相扣,此番必定是有心之人企图蒙蔽陛下的耳目,想要重新掀起腥风血雨,再起风浪,意图可乘之机,乱我蔚国根基。种种浪子野心,昭然若揭,还请陛下明辨真伪,以昭皇妹清白。”
    云言珑眼中的笑意更甚,语气柔和地问道:“那真的宝图?”
    云言徵垂下的面庞上唇角的冷笑一闪而逝,缓缓说道:“稍候皇妹默出,再呈与陛下。”
    云言珑笑声轻逸,抬手道:“孙宫人,还不去将长公主扶起来。”孙宫人颔首领命,立刻上前去。
    云言徵诚恳地道了一声:“谢过皇兄!”自己站了起来,朝到了一旁的孙宫人点头微笑。
    孙宫人垂目退开之后,又立在一旁宛如木塑泥胎,不敢稍动。这皇室的争斗杀伐,他可经不起,谨言慎行、见机行事,才能保下一条老命。
    云言珑眸色湛湛地落在书案前的人身上,笑语道:“皇妹护宝有功,连日来也奔波劳累了。此刻天色已晚,不若就在皇宫中歇下罢。”
    云言徵眉梢微微一动,知道他这是借机要将她软禁在宫中,等着她的宝图了。也是警惕流言,留下她再作监察思虑之意。这也正是她所要谋求的保全境地,便微微一笑,欣然领命道:“谢过皇兄体恤。”
    “孙宫人,引长公主去微澜园。”云言珑目光重新落在了孙宫人的身上,郑重地吩咐道。
    “是!”孙宫人出列领命道。
    “微澜园”在蔚国皇宫东侧最偏之地。院中景致上佳,殿中设置闲雅,案上膳*美,侍婢态度殷勤,却在暗处安排下了重重暗卫布防。
    云言徵在灯下安然自若地用膳,今日在御书房中并没有发生她之前所预想到的种种变故,不由在心中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暗道了一声庆幸。目光更是凝定在了眼前的佳肴之上,细细地咀嚼着嘴中的牛肉。
    九烛灯盏,火光熠熠,满堂华贵,流光溢彩。
    唯有她一人的身影,倍觉孤寂清冷,似乎与此处的华堂锦绣格格不入,却反而又是这里面最让人不能转瞬的,最为明艳的一道色彩。
    此次入京之前,她早已让青晏早一步隐匿行踪,潜回玥城着使暗卫留意京中的异动,势必不能再让人趁乱子生发事端,以致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譬如有暗中的潜藏,在关键的时刻杀入皇宫中明为解救于她,实则是要坐实她叛逆作乱之举。
    又譬如或有人暗中与长公主府中的人勾结,被人抓住审问出、搜查出勾结外敌、里应外合的证据。
    用膳过后,宫人们又陆续奉来了最好的笔墨与纸张。
    待将墨汁研好,待将纸张在案头铺就,宫人侍女们便鱼贯而出,紧闭了大殿门,空留了云言徵一人在大殿之上。
    望住那些名贵的笔墨纸张,云言徵抿唇浅笑,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待到她默出宝图呈上,她的皇兄又欲待如何?
    赐鸠酒于她,对外宣称凤舞长公主暴病而亡。然后匆匆下葬于溪山皇陵之中,成为了陵墓中的又一条命道早夭的亡魂?
    又一个九州薄命的红颜?
    留待那些对此毫无所知的人们为她叹息,一代传奇,又成为了一折纸。匆匆的二十一载,只在史书上留下了几行字,一个名字。
    凤舞长公主,薨殁于某年某月某日。
    两个月后,蔚国境内悄然传出了一则惊动天下的消息:蔚国与承国即将联姻。承国的年轻帝王秦无疾将迎娶蔚国长公主云言徵为后。
    时已入冬,在漠豫交界峥嵘群山间的一座山庄里,亭台楼阁景致精巧怡人。
    接到这一则消息的时候,顾析围着雪貂白袍,乌发簪着白玉髻,正悠然自若地依靠在软垫铺就的躺椅上,在这一处隐秘所在的书房里看那些从四面八方递上来的简报。旁边的案上香炉里沉水青烟袅袅显得十分清冷幽静,以他一目不止十行的本事看得十分轻松。看着他翻看书简的手势稍稍一顿,兰藏剑侍奉在侧添香,看似不经意地歪头瞥了一眼,而后低声嘟囔地诅咒了一声。顾析本来面无表情的清雅脸容上,却渐渐地泛起了一丝温柔至极的微笑来。
    他心中先于嘲讽的是,她究竟是自己愿意,还是为势所迫?
    犹记起她曾说过,抗争多年只是为了摆脱受人摆布的命运。不愿当别人伤害他人的傀儡,也不愿仅以和亲的方式结束身为皇家儿女的使命。而如今,这两样只怕都要全占了?
    此时此刻,她身在玥城,又是怀有怎么样的心情呢?
    皇帝乃至整个皇族的人都不信任她,无人会顾及她的感受,视她的征战,视她的牺牲为理所当然。
    那么,云言瑾呢?
    他在玥城为他留了那么多的后路,那么多的人脉势力,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他竟然也与其他皇族一般不为云言徵抗争一句么?也为了皇权势力而低头,无视这个一直保护扶持他的皇妹的意愿么?
    还是说,在皇族利益之前,区区一个皇族女子的意愿微不足道。即便是这个女子曾经为了她的家国稳固几经转战沙场立下了赫赫战功,为了她的子民安危一再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放弃了她自己唾手可得的自由和幸福,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一场以家国皇权安稳为名的婚姻交易,一场彰显着蔚国上位者软弱无能的政治权谋。
    顾析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变得冰冷无比。
    他与晏容折的对弈将要继续,他们互相皆想置对方于死地。若不是他,云言徵也许不会下定决心离他而去,如今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场两国联姻的谋算。晏容折找到了他的软肋,并且一而再地穷追猛打。
    他几乎没有缺点,只有云言徵这一个软肋。他让云言徵离开玥城,又在江湖上漂泊了一年之久摆脱所有的监视与跟踪,再利用竹笙这一颗暗籽和漠国的风靖宁引她入“清风苑”重逢,这样的曲折辗转,并一再对外封锁消息,终还是被敌人窥破了他的心思,怪只能怪这个敌人太过敏锐和聪明。
    既然是他顾析的软肋,又岂能任由了别人来欺负?
    “子弈,传讯出去,让大家都前来凑凑趣。”顾析又是云淡风轻地敲了敲案面,黑沉沉的眼眸里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里面不容错辨地又带起一股子犀利。
    一旁整理情报的子弈,前来接过顾析刚刚书写的书信,躬身领命而去。
    “公子,你不恨、不怨凤舞长公主吗?”兰藏剑终于忍不住出言,斗胆相问。
    顾析重新卧落躺椅之上,轻声道:“恨什么?怨什么?”
    “她一次次地离弃你,一次次地割舍你,甚至因心中的猜忌而不惜将你重伤落水,如此的反复无常,狠心绝情,你就不恨,也不怨?”兰藏剑微微皱眉,她实在看不明白这其中的情意与缘由。
    顾析笑意在眼眸中隐隐地浮现,柔声道:“小兰,你可曾看过皮影戏?”
    “嗯。”兰藏剑轻声相应。
    “我一直想做那个帐幕幽灯后的人……”顾析目光微微幽邃转而清湛,轻之又轻地道:“我却忘了,她不该是我手中的皮影人罢了。既然是我做错了,那便该是要付出代价的。”
    蔚国已许久没有这么的热闹,他们的凤舞长公主也已许久没有这么的炙手可热。除了当年以才貌之名名动天下十五岁生辰宴曾引来天下英才觐见之后,这位女子后来只以战功威名传颂九州各国,从华丽的公主蜕变为智勇兼并的军帅。赫赫威名曾吓退多少浪荡少年,纨绔子弟,也折杀了多少文人雅士儒林书生的倾慕。在本国的将士之中,有志气的不愿攀附上驸马这样的尴尬身份;有心想要攀龙附凤的将门之后,云言徵自然不会给予他们一丝的机会,自然无人能高攀得起九天骑的主帅。
    这一次,当凤舞长公主与承国太子联姻的消息风传遍整个九州,各国的人马都纷纷萌动了起来。大至漠国,细至沙漠小国,皆派出一队使者火速汇聚到蔚国的玥城,统统以求取凤舞长公主之名觐见蔚皇。
    蔚国玥城之内,一场轻雪飘然落下,如游丝,如絮羽,如轻棉,纷纷扬扬地笼罩着这眼前的整个世界。
    有一个人再一次踏足玥城。
    有时候,思念会令人离而不散,辞而不别。
    珩王府中,湖水碧波浮雪,桃树徒留长枝横斜,不复春日灼艳胜景。
    中午时分的雪下得愈发的大了,湖心亭阁内却被暖炉熏得温暖如春。云言瑾命人移了一张躺椅靠近窗边,望着窗外寂寥的雪景,慢慢地,一杯一杯地啜饮,唇角微微地扬着笑意:“你看,我猜得没错。如今的玥城渐渐地热闹起来了,舍之,顾舍之终究没有让你我失望。”
    云言徵坐在他旁侧的太师椅上,手中也端了一只杯子。却是久久没有喝下杯中的春醴,不知在想着什么,怔怔出神。半晌之后,才轻叹了一口气道:“三哥,别人在利用我,连你也不例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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