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于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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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手机震动了起来，这在一家简陋的咖啡店里，却也显得很是突兀。
    虞子鲜暗叹了口气，却是迅速地伸出青白修长的指节，在略显破旧的手机音量处用力暴躁似的按了数下，见那刺耳而滑稽的提示音总算停了下来，这才用力呼了口气，潮润的白雾竟然让鼻梁上的镜片白茫茫一片。
    好在这是个湿漉漉的雨天，在华中地区的江城，显得常见而廉价。而虞子鲜就读的h大是所偏重工科的院校，在充满诗情画意亦或是悲伤别绪的雨天，来廉价咖啡馆读书这种文艺的事情，却是不多见的。
    因而咖啡店里的人本来就不多。肥胖的老板娘正用她油腻腻的大手飞快地织着毛衣，一边侧着身子看着柜台旁模糊发花的电视机，上面正播着某个台很火的真人秀。
    虞子鲜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些许泛青的眼，见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才暗暗地舒了口气。下一刻，却是将放在桌前的手机拿了起来，点开班级群公告，又看到是学委发的新公告，关于一定要在中午前上交本来说是后天交的实验报告的通知。
    瞬间感觉闲适的心情没有了。
    就像阳光下，一个五颜六色的泡泡被戳破了，除了残留在空中，要仔仔细细才能嗅到的微微肥皂水味儿，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留下的场景一样。
    虞子鲜，今年二十岁，孤儿，单身，身高175cm，长期营养不良。现就读于h大电力机械系，大三，却依然固执地认为，自己的爱好是——写作，尤其喜欢的是古代文学，或说，文言文。
    就是这么苍白的介绍，好没有亮点的人物，渺小卑微，所以悲惨似乎也该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光是撞进眼的孤儿两个字，就几乎可以把世界里一切所能想象到的悲惨都加诸在他身上了一般。
    然而虞子鲜觉得自己还凑合。
    成绩还不错，考上了h大，有助学贷款，省着点用倒也不必去打工，而以前孤儿院的生活说不上好，自己一直营养不良，但也没饿死。或许没有得到过什么，所以也不会再期待什么。自己孤孤单单地来，想来日后离开，也可以潇洒地走。
    然而，让他有些后悔的是，当初觉得文学类专业不太好找到工作，因而选了个工科类的专业，结果，在磕磕绊绊中走了三年，终于精疲力竭。
    目光从刺目的荧光屏上离开，脑海中似乎想起了学委刺耳而急促催缴作业的语气，与那如同对待阶级敌人一般的神情，虞子鲜第三次叹了口气。
    大学里的实验报告，总是照着指导书的内容抄写个不停。从实验原理到实验数据处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大一到大三，从毕业生到freshmen，前赴后继，永无止境。
    虞子鲜深深觉得，自己愈发感觉写不出文字，那种濒死的鱼儿的感觉，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抄写实验报告的枯燥过程里形成的。
    叹了口气，合上面前摊开的厚厚的硬皮书，从图书馆借来的《四书五经》。
    是的，《四书五经》！哪怕是文学院的学生，恐怕都很少翻看的《四书五经》，虞子鲜却觉得有意思的紧。那些短促的音节，在虞子鲜眼里看来，是那么的优美而隽永，记得初中语文老师说过，隽永的意思，就是即使短小也涵义深刻。
    在下雨天，拿着一截短短的可以随手放进衣服口袋的木头铅笔，坐在咖啡店临床的角落，读着千年前的圣贤之书，累了抬抬头看看窗外在雨里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口中吟诵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虞子鲜觉得这才是自己所幻想的大学生活。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想了想自己才起了个开头的实验报告与一大堆还没处理完的数据，虞子鲜默默地叹了口气，然而单薄的缺乏营养的身体，却让这声叹息因气息不足而显得多余，因为还没漂离虞子鲜的范围，就已经衰减得几乎听不到了……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或许所有的理想与梦，都将在一年后结束，真正踏足社会的刹那，会有无数人教会他更多。
    然后自己也会觉得现在的自己逐渐陌生。仿佛，自己从未真实。
    即使是现在，当虞子鲜回忆过去时，就会觉得，那是在看另一个人，披着熟悉的皮囊，在演绎怪诞的事情。
    该走了。
    抓起靠在墙角的灰色折叠伞，虞子鲜推开了油腻黏手的咖啡馆门，走进了如烟的雨幕中。
    “嘭——”
    闷闷的声音仿佛成了世界里唯一的奏响。
    下一刻，虞子鲜发现自己飞在了半空中。
    学校里居然会有开得这么快的大卡啊！也不说在雨中开开灯。虞子鲜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般地抽了抽，想啐那司机一口，却觉得嗓子干得冒火，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该死，自己这是被车撞了吧，怎么还有闲心去胡思乱想。
    最终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不经意间想起的“死”字上，整个世界仿佛被引燃了般开始尖啸混乱，一片嘈杂。
    虞子鲜感觉到眼睛里所见通红一片，然后“咚——”地坠向了远处的地面，后背单薄的线衣似乎也被磨破了，路面上只怕鲜血淋漓了。
    身上宛若重逾千斤，像是有压缩到极致的空气，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都隔离开了一般。
    虞子鲜失焦的眼睛最后落在了怀里已经被染红的书上，随便摊开的那一页，几行短小的字，映入了他逐渐涣散的眼中。破碎而肮脏的镜片反而挡住了视线，那几行黑字，却如同泛出了金光一般——然而他怎么也看不清。
    似乎口中吐了些什么出来，身上总算感觉轻松了些。然而周围似乎还传出了惊叫声，余光所见，全是奔跑跳跃，陆离纷杂的乱影，犹如蜃楼梦境，好不真实。
    虞子鲜拼尽了力气，用手肘向下压了压，总算感觉上半身向前凑了凑，耷拉着的脑袋够着了那本十余年来似乎只有自己借阅的《四书五经》。点点红痕，如同梅花，分外刺眼而妖异，点缀在字里行间。
    眯眼定睛看了看那几行字，却是“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这篇，叫什么来着，貌似说的是……该死，才读过的，居然记不得了。
    果然，珍惜生命，远离工科。
    虞子鲜这么浑浑噩噩地想着，终于失去了所有知觉。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越来越大了。
    冲刷着洗不掉的最初的罪，以及世间所有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