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水之缘

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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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日,盼望也罢,煎熬也罢,元宵不早不晚地来临。
    静思阁的梅花来得正好。日光下,三两梅影斜印在晶莹的雪里,暗送幽香一缕。
    “师父,晚上的大法事大概有两个时辰,方丈说您若是要清修也可以不去。”
    “为师考虑一下。午后会告诉方丈。”
    室内轻微的交谈声慢慢远了。门开人现,轻缓好听的声音忽得一顿。
    “师父……”净空的话还未说完,玄清就做了个收声的手势,附耳道:“你且退下。”
    “是……”净空临走还不放心地回头瞧瞧,师弟这先斩后奏的!
    漫天飞雪,漫天阳光旖旎过盛开的梅,暖暖照在树下浅眠的蓝色小身子上,勾过她膝上的木盘,闪过五彩的光,就像祥瑞的彩云。棕色的铃铛偶尔被风吹拂,顽皮地挪动脆响。玄清自然地笑了,自然到他自己都未曾注意,自然到连那一抹苦涩都足以遮去。净圆的肤色本就白,细看之下竟有些羊脂白玉般的通透细腻。她瘦了不少。玄清雁过无声地掠到她身边,拍拂去落在她身上的雪花,淡如湖泊的眼睛久久看着无知无觉的小人。
    本该如此,本该自己的小徒弟每日陪在自己身边诵经参禅,精进修习;本该此刻热闹欢乐的静思阁却都因为她如此蠢笨之举付之一炬!自己的小徒弟--玄清目光沉沉——自负了解她,了解她每次玩闹耍赖背后的小心思,了解她每一次望向自己时的期待和欢喜,了解她不喜束缚的天性,却从不知有朝一日她会妄动杀心。起初的震惊愤怒,到后来的客观自省。终究是他这个师父的错,不能教导徒儿迷途知返悬崖勒马。
    本该如此,本该自己的小徒弟每日陪在自己身边诵经参禅,精进修习;本该此刻热闹欢乐的静思阁却都因为她如此蠢笨之举付之一炬!自己的小徒弟--玄清目光沉沉,自负了解她,了解她每次玩闹耍赖背后的小心思,了解她每一次望向自己时的期待和欢喜,了解她不喜束缚的天性,却从不知有朝一日她会妄动杀心。起初的震惊愤怒,到后来的客观自省。终究是他这个师父的错,不能教导徒儿迷途知返悬崖勒马。
    罢了!往事不可谏,来者尤可追!他玄清的弟子由不得别人闲话但也必须为自己的过错负责。净圆若能安心在戒律阁思过赎罪,几年后她便还可回静思阁做自己名正言顺的弟子。
    玄清收回自己的手,转身欲走,衣袖却突然被扯住。
    “别走!”净圆迷迷糊糊地唤道,小手下意识地抓着柔软的布料,眉间紧蹙。
    “净圆?!”他回头,薄薄的凉。
    她睁开眼。来到静思阁会见到谁……心里纵使早已有了答案,在亲见自己朝朝暮暮思念的师父时,净圆还是愣愣地瞧着那熟悉到陌生的脸庞,直至四目相接触及玄清没有温度的眼眸。她才意识到今非昔比,自己的举动是有多不合时宜。手上的力气顿减,柔滑的锦衣风似的从掌心划过再难留住。那日……他在膳堂的温和就像是自己在无数个噩梦缠绕的夜晚所绽放的可遇而不可求的白莲。
    “为何来静思阁?”玄清越发清冷,“为师不曾命你前来拜见。”才离开他身边不到一个月,她已经大胆到明目张胆地违抗师命了吗!
    玄清见到她端着一盘五色的小福包,心中的痛一闪而过。那日戒律阁的执事教训她没有把元宵节分发给香客的福包做好,还为此打了她。可她现在又拿来这些,可耽误了那里的功夫?她是不是又连夜不睡赶工?但玄清现在有意疏远师徒间的关系好让她安心留在静思阁悔过,这关心的话自然也不会出口了。
    随意从那堆福包中拣出个,复又轻蔑地扔了回去,不缓不急地说:“为师不用你来讨好。另外,擅闯静思阁别忘了回去领罚。”他冷淡地说。玄清本就有不食人间烟火地清贵之感,他又刻意的淡漠,顿时让净圆觉得自己低如九土之尘埃,不安分地肖想云端倚立的神明。
    那样的雪夜,自己的膝盖--漫天飞雪再冷总抵不过师父的质疑。孤注一掷地跪在雪里,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想逼心软的师父信任自己。可一天,两天,看重了自己在师父心里的分量,师父的眼里向来只有对错。雪一直不曾停,埋藏了她的心,连同鲜血一起。往昔闪现是噬心彻骨的痛。
    “师父,我没想讨好谁。我只是……想陪您过元宵。”净圆端着木盘的手无力地松开,圆滚滚的福包滚落在地,像一个个误入凡尘的精灵。他的声音极轻,随风远逝,沙沙的嗓音伴出一串叫他揪心的猛烈咳嗽,失魂落魄地出了静思阁。
    “师父,等元宵我们一起抓福包吧!我要做的小一点,师父一手就能抓很多个,这样师父就是最有福气的”……那日她说的他竟忘了。
    玄清的身子一震,近乎跌倒在乍暖还寒的春寒里。
    元宵的二十四响钟声回荡在镇水寺。寺中人流如潮,焚香祝祷的信男善女或跪拜于佛像前,或来聆听圣僧讲经布道,或来求签问卦测算运程。谁曾注意,在大殿朱红高大的圆柱后面,纤弱的蓝影已默默立了几个时辰。听经求教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竹签一支支落地,又被人一根根收拾起来挑三拣四地放好。夜深人稀,热闹了一天的大殿安静下来。佛像前,那袭白色僧袍的僧人入定般地静坐在蒲团上。
    净圆又在柱后等了许久,思想斗争许久之后才走出来,拎着水桶擦大殿的地面。本想在玄清走后才出来,免得又叫他以为自己是刻意接近或讨好什么的。
    木桶着地的沉重,水花激荡间的清脆悦耳,玄清忽然想起那罐子签。今天是,从前也是。每逢佳节,净圆总爱把签筒中的所有签都换成上签。她说节日是喜庆的日子,能把开心和希望带给每个人也算一件好事。
    可谁来把快乐带给她呢?玄清一瞬间心痛得厉害,早上的那番话太重,只怕伤了她的心。自己的小徒弟心善,玄清早就知道。可也是她一念之间竟可出手杀人。别的错他能原谅,可这件事远非一句“知错”就可以敷衍过去的。
    晚来风凉,净圆轻手轻脚地关了窗门,缓缓直起酸疼地腰颈歇了会儿,又继续弯下去擦地。
    “净圆,整个大殿都是你打理?”玄清问。
    “嗯,本来还有个师兄的,但执事罚我今晚一个人打扫。”
    玄清的呼吸微滞,一个“罚”字……是为了今早的事吗?不过是气话,她怎可当真、
    “师父诵了一天的经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睡吧。” 净圆说话间忍不住低噎的咳了一声,刺眼的嫣红一片染在手心里。她呆了呆,握紧手如常地伸进污浊的水桶里浣洗抹布。天昏,玄清未曾注意。大大的正殿,巍峨的佛像在摇曳的烛火中将地上跪着不是挪动的小人的影子辣的老长。净圆身子弱,从前也只做些帮他理理房间清洗衣物的活,戒律阁的劳役当真苦了她。玄清注视着她忙忙碌碌地擦地,认真而疲惫。玄清虽没亲身体验过却听别人说过这擦大殿是最累的活,几个小时跪在地上腰不能直,头不能抬。一次下来腰脖就跟断了似的。
    “你不回去吗?”  玄清问,时辰不早了,她再不回去总共就睡不了多久了。 “大殿还没整理完,明日早课执事看见了会责罚的。”  好不容易擦完地,还要擦佛像。
    “执事待你还好吗?”玄清站起身想把净圆扶上高高的佛坛,她却別扭地躲开,自己手脚并用的爬上去擦。
    “执事对我很照顾。”她说,不知何时湿润的睫毛轻颤。
    “那就好。”玄清垂目,眼里的酸涩,动辄棒榻恶语相加,如何谈的上照顾! 却见净圆换完佛前的贡品后目光久久落在被换下的有些发霉积灰的水果上,一手轻轻按着饿得直叫的肚子,忍耐胃部的抽痛。
    “別碰这些东西。”
    一只小手可怜巴巴的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师……师父,我错了,我不该贪口腹之欲。”净圆急忙俯身连连磕头求饶。
    “你起来。”  玄清的素手缓缓垂到她面前,连带着月牙色的袍子层层垂下,铺展成温暖的形状。净圆怯怯虚搭了一下起身,那样的感觉就像师父还关心疼爱着她,还将她视为自己的小徒。
    “午膳又不肯好好用,现在知道饿了?”轻责数落的语气,就像无数平凡的大人在教训自己犯错的孩子一样,生气又心疼,“那水果坏成这样如何能入口?况且你还需持十戒,过午不食,怎也混忘了?”
    听玄清提起持戒之事净圆的头在惭愧和不安的煎熬下又低下了两分。
    玄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净圆衣服上沾了泥土味,想必是在地间劳作了许久,刚刚又是擦地的也该饿了。他瞧瞧外面半亮的天说“再有一个多时辰也该早课了,可算辰时。你便随为师去静思阁用些糕点”
    去静思阁?净圆的眼睛一亮,师父原谅她了?笑几乎从心里溢出来。戒律阁再苦,自己受的委屈再多她都不在乎,只要师父满意就够了。
    点头,一个“好”字已到嘴边,却听玄清道“早些吃完也可早些回戒律阁听差,免得惹人闲话。” 她的那刹那的欣喜,欢愉让人舍不得抹杀,可错了就是错了。平日里自己就是心太软,由着她胡乱闯了什么祸都之不痛不痒的责几句,罚几天禁足才纵她到妄动杀机的地步。此番,纵使再心有不舍,又怎可轻轻放过?!
    “净圆,为师知戒律阁的差事苦,规矩又多,比不得在为师身边轻松自在,可你有错在先,理应受罚赎罪,怎可一再投机取巧,偷懒倦怠至此?”他觉的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无力,分明极为诛心的话却淡的无一丝起伏。
    “师父在说什么?”她笑容里的温度一分分淡去,眼眸一寸寸被泪水模糊了去。原来在师父心里自己就是好逸恶劳,想方设法以途轻松之辈。也对,连杀人之举都做的出,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净圆深深吸气粉饰面上的笑容,大滴的眼里咽回心里,“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知错。徒儿还有活要干,先行告退。”
    还有活吗?玄清静望她逃跑般的狼狈身影消失在黎明初阳的凄寂。 自己这师父--呵,玄清抬头看着佛像反泛出金色的光泽。别人皆道他凉薄寡恩,宠爱的徒儿说赶就赶;连净圆大抵也怨他狠心。可是今番幸而澄观已无性命之忧愁,若是……,以突厥般王子的心性,他该拿什么来护她周全?他赌不起第二次,宁可她在戒律阁受苦都比以后送了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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