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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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将池乐从脑袋空空的世界里拉出来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转过头。一人搭着门框，一手抓着大衣外套、摁膝盖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柳白意出现了。
    他的视线在呆若木鸡的两人身上来回环绕。病床边堆满了瓜果零食，连个吊瓶也没有。池乐脸色瞧着不差，活蹦乱跳的劲儿还在，头发乱糟糟的，摆明睡醒发呆。
    好歹套着病服，不然鬼信他断了肋骨？
    一看全明白了。
    “小五，怎么个病情加重法？嗯？”柳白意冷冷地笑，见小五不吭声。偏头和池乐说话：“收尸的白布、火化的钱我都给带来了，你怎么还好好的坐着？祸害遗千年，好玩是吧？”
    池乐早习惯他暴脾气上来便句句带刺了。
    柳白意几乎不冲别人发火，好似一辈子的火气全留给他了。池乐有时候觉着，要是他脾气也差一些，早和柳白意打个你死我活了。他们俩明明是明白交易，一个付钱一个干活，不干拉倒，凭什么听着这些难听话？
    交钱的时候又不打折。
    可这时更挤不出话来反嘲。
    谁见过柳白意这幅狼狈样子？两只眼布满血丝，额头青筋尽数浮了出来，活像熬了几天几夜的饿狼。满脸满身的汗，呼吸还没缓过来，眼神中既有愤怒、厌恶、嫌弃，也有庆幸。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池乐给他的注视搅迷糊了，一时无话可说，心虚和愧疚星星点点地冒出来。
    柳白意往小沙发上一坐，直把衣服往地上甩，给了小五一个冷眼，意思叫他走。小五瞧瞧池乐没反应，屏着气把外套捡起来挂着，悄无生气溜了出去，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里头柳白意已经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语气讥诮：“来得急，没通知你哥。应该让你哥也来看看人病成什么样了。吊威亚摔了，肋骨断了，病情加重了要进手术室了，风险有一半。这情况不叫你哥说不过去。”
    池乐不说话，翘着眼直勾勾看他。眼白是透彻白，眼珠又是纯粹黑，于是白更白、黑更黑。直直看，嘴巴紧抿着，活像他那考了零蛋被罚还不服气的小侄女。如出一辙的犟脾气。
    如出一辙的又可怜又可恨。
    “池乐，我不带你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自动从嘴巴里蹦了出来。柳白意自己也没想到。合作四年相处四年，池乐有些方面让人省心得过分，某些部分又让人操心得过分。他从没这么累过，好像断光了肋骨的人是他自己。
    到此为止吧。
    再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时留意微博私信，深夜出动抓包偷吃夜宵的池乐。也不想劝他继续留在圈里或是重新努力融入。分不清谁欠谁的，人和人最直接的维系是利益，是钱，到头来被感情拖累。
    池乐多少次说累了想走了。
    却没问过他累不累。
    现在他也累了，想放手了。
    寂静而诡异的氛围迅速充斥满整个病房。
    柳白意要走，扯下外套披在身上。空调的温度打得很高，因为池乐怕冷怕热最不怕空调病。他却觉得冷，真他妈的冷透了。
    “柳白意！”
    池乐在身后叫他，他头也不回。
    “叫你呢！”
    “没耳朵吗柳白意？”
    “你他喵的说完了要走，还不让我说话了是不是？你当我是你妈呢惯着你？！”
    柳白意推开门，小五差点摔个狗吃屎。
    池乐气得扔枕头，软软砸在柳白意背上。他转过身来，一声暴怒的呵斥：“你到底想怎么样？！没玩够是吧？还想怎么玩？你他妈再没事找事试试！”面部肌肉绷得紧紧地，面色铁青，两只眼睛却红了。
    像兔子一样。
    或许情绪和情绪之间的弥漫比想象中的更可怕。不然不会这样的。池乐不会也跟着双眼充血，想从床上跳起来，又疼得摔下去。
    柳白意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池乐随手抓到手机也摔在他脚底下。裂屏的手机竟然顽强保持开机状态，赫然显示着备注为吃鸡大哥一号的微信信息。
    “你才没事找事！”
    池乐吵架光知道嗓门要大，气势才够，于是直扯着喉咙大喊：“不想带我就直说，要和我玩游戏就一起玩，老子说了多少次了不搞黑社会，刀架你脖子上逼你了是不是？！你凭什么给我脸色看？凭什么骂我？光我骗你么？你装模作样和我吃鸡的时候脑子里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跟傻逼似的啊？！”
    就因为吃鸡大哥是不认识的人，他说过多少心底话啊。常常被人说娘的那么点自卑。幼稚得像电视剧一样一直一直喜欢着陈如初，有时候不禁幻想会在那里重新遇到他，该说什么话摆什么表情。
    还有日复一日伤害人的黑粉，曾经逼到绝路的何归尘、伤痕累累的季梦笙……
    世界上总需要点傻乐呵的白痴。池乐这行干得天下第一。从小负责活跃家庭气氛，学生时代个个人都说看着他就开心，瞧他每天瞎折腾就来劲。行嘛，他更用力气去闹腾。
    你开心我开心大家都开心，多好。
    可白痴也该有低落的时候，也有秘密也有自尊。不为人知的软弱和狼狈全被身边的人听到看到了。就像放在漂流瓶中的纸条，像上锁的日记被打开，越是亲密的人做，自尊心越难以接受。
    池乐不知道他在朝谁发怒。究竟是过分走近他的柳白意，还是没能忍住不写秘密日记的自己。他口不择言，“这是你第一次骗我吗？归尘哥拍电影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的病有那么严重？！为什么还让他自导自演那种电影？为什么让他一个人走？！”
    “你有什么资格管？”柳白意反倒像是冷静下来了。挥开小五的手，尖刻地说：“你和季梦笙不够关心他，没发现，现在怪我？你想说我害了他是么？那你和我也半斤半两！要是你没出现，何归尘可能不出名，但肯定不会得抑郁症，更不会———”
    还没说出那个字。
    “他没死！”
    池乐抢着截断。
    是肋骨痛，是断掉的肋骨痛了。一定是的。他疼得想哭，觉得好像正在荆棘里打滚。千疮百孔却又伤口细腻，谁都看不着。他要是真哭，别人只会以为小题大做。
    他抹了一把脸，因为被戳中最悲哀的心事，冲动着也扎向别人的心。
    是你想他死。
    他这么说了，不受控制：谁知道你是不是嫌他麻烦，嫌他不赚钱了？就像嫌我一样。你骗我又打什么主意？就为了二月三十结婚的玩笑吗？你还想爆料什么？我立马给你发！
    他成功了，柳白意的表情一下变了，仿佛想杀人，“你怀疑我？”
    池乐不说话。
    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指着池乐恶狠狠道：“池乐，你真是我这辈子遇到最狼心狗肺的东西。再管你我他妈的不得好死！滚回你的世界玩去吧富二代！”说完甩门而去。
    何归尘没死，谁都没死。
    谁都不会死，都别死。
    “乐哥……”
    “跟着他。”池乐倒在床上，像脱水的鱼，脸色惨白，“别让他喝酒。”
    小五急匆匆跑了，恍惚间看他的背影像陈如初，像何归尘，飞一样的消失在视线中。
    剩下他。
    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