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学外围土墙只砌了一人高, 武场比旁处垫土高出一截, 靶木再出半人, 靶心已经高出土墙, 竹箭基本全飞出了墙。林昭恨恨望了眼刘陵,踩在石头上, 单手撑墙, 干脆利落的跳了出去。
刘陵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小伙子身手很利落啊。
这林子极深, 树叶半落不落,寒冬之后呈现出一种青黄不接的颓丧。足够粗壮成材的树木早被就地取材, 附近多是些碗口粗细的小树,这季节林昭不用担心什么虫蛇蚊蚁,附近又有人烟, 大型野兽怕是也没,顶多遇见一些出来觅食的小动物。
林昭走了好几圈,陆陆续续在落叶堆、灌木丛、鸟窝、树梢上找到了自己射出的竹箭。竹箭细长,表面未涂漆, 颜色不太明显,不算好找。他一边留心四周,一边纳闷此间的安静, 鸟窝里也只有几根鸟毛, 不见真容。
他一共射出了十九支箭, 射箭用了两刻钟, 找回却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而且他只找到了十七支, 还剩下两支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记起自己方才确有两箭用足了气力, 便向林中更深处寻了寻。草木凋敝,掩映之后越显荒芜,又极其静谧,很有一点鬼片片场的氛围。林昭脑补了一下,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莫名发憷。
这时,远远传来了刘陵唤他的声音。
“林昭你在哪儿?将用晚食,速归!”
私学是两餐制,分朝食晚食。林昭一看天色将黑,干脆今天先不找了,吃饭才是正经事,以免老师问起,他不好直说自己把武场的箭弄丢了,万一陈举再追究起缘由,他怎么办?
林昭应了一声,向林外快步而去,走出好几步,终于忍不住皱眉回头。身后树木横斜,将他的视线挡得模糊不清,唯有脚下枯枝碎叶的细碎响动。
怎么总感觉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
他盯着微微颤动的树梢,笑着拍了拍额头,自言自语道:“真是鬼片看多了,这么疑神疑鬼。哎,不想了,其他人还等我吃饭呢,总不能让他们来找我。”
说完向私学一路小跑而去,转身之后林昭面上笑意顿隐,刚刚……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东西跟着他,到底是人是鬼?
因为这段小插曲,一路上林昭有点心不在焉,刘陵还以为他恼了自己,好言拉他同去用晚食。
新来的两位显然已听说了林昭的大名,见他跟在刘陵身后,忍不住望了他一眼。郭川眼神轻蔑,很有点鄙视,另一位江意面上瞧不出什么异常,甚至还冲他点了点头,表示和善。
陈举没有过来,堂上只有他们九名学生,所以这顿晚饭吃得十分胃疼。
因为,张珂与刘陵积怨颇深。
他几乎一见刘陵就阴阳怪气道:“你好大的架子啊,定要我们几人等你。”
唐敏坐在右侧上首,眼观鼻鼻观心,张珂顺位而坐,下来依次是薛长生、江意、周晖、郭川、容桓。左侧无人,只因汉代尊右,刘陵大大咧咧坐上了左首,林昭望了眼坐的满满当当,只剩一个周晖郭川之间的空闲座位,犹豫了下,坐到了左边末席,干脆的与刘陵一头一尾。
张珂嗤得笑出声,看林昭顺眼不少。“刘二郎,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疾,吓得人人退避?”
“张珂你先治治自己那张臭嘴,再说别人。”刘陵反唇相讥,梗得张珂一噎,才抽空瞪了眼林昭,林昭露出一个乖觉的笑,你们神仙打架就不要带我这只小鬼遭殃了。
这小子忒不道义。刘陵气结。
张珂攻击力明显不如刘陵,好在有薛长生帮腔,两个人勉强也能与刘陵打平,双方嘴炮之时,林昭才发现刘陵一张嘴挺损,还给人取外号,张珂是“花狍子”,薛长生则是“长发妇”,当然对方也骂刘陵“无赖子”。
刘陵以一敌二夷然不惧,开始还比较文明,后边渐渐有些市井互骂的意思。林昭隔岸观火,看得十分有趣,心道千年前的古人还是比较文明的,哪怕时人眼中最粗鄙的市井之徒,最多就是说说“你是我儿子”“你是猪”或者“你这家伙该死”,不流行问候女性亲属和某器官乱飞。
其他人原本吃饭的吃饭,看热闹的看热闹,见势头不好,赶紧上来劝架。劝架也是门学问,什么时候拉架,什么时候接腔,什么时候息事宁人都有讲究。
旁人一劝,林昭看出刘陵人缘委实不大好,因为劝架的唐敏、江意二人有意无意的全在拉偏架帮张珂。比如刘陵词锋犀利对方招架不住时提一提同窗情,不太友善的直接截断,以老师为重,不可咄咄逼人……
以林昭旁观的视角,这事本由张珂挑起,用现代一句话就是“先撩者贱”,他的拥趸大不了直接加入,刘陵纵使再善辩也敌不过人多口杂,何必充理客中拉偏架。相比之下,郭川直接的多,光明正大为张珂帮腔。
想归想,林昭不是热血上头的小年轻,与刘陵非亲非故,何必替他出头?
另有周晖、容桓保持了超然物外的沉默,他倒也不显得突兀。
对方一通围殴,刘陵自知不敌,再不接话,老神在在的坐下继续吃饭,颇有几分“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镇静。张珂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对手却高悬免战牌,对各种挑衅充耳不闻,大怒,饭也不吃了,甩袖就走。
另外几位盟友面面相觑,倒是薛长生淡定的朝嘴里塞了一口饭,起身跟上。林昭忍不住瞥了这姿容艳丽的少年一眼,别以为他没看见,唐敏等人加入战团之后,薛长生就退居二线,除了偶尔帮腔,从头到尾没停过吃饭的嘴。
也是厉害。
一顿饭不欢而散,白瞎了陈家庖厨的好手艺。
林昭吃完出门,发现刘陵等在外边,不由一愣,以为这位是秋后算账来的。好在对方还挺仗义,没记恨林昭置身事外,这令他多多少少有点内疚。
“你才来不知学内规矩,申末厨上熄火,马上没热汤了。”刘陵摆出高年级学长的谆谆教导。
原来私学里还限时供应热水,林昭赶紧跟刘陵去提了一桶。昨晚他用的冷水洗漱,贼刺激。
暖洋洋的泡了个脚,林昭心情十分舒畅。自觉看了不少新奇,想找个人分享八卦一番,奈何秦思不在身边,唯一的室友又是个闷葫芦,只得意兴阑珊的倒头大睡。
次日一早,林昭睡至鸡鸣起床。时间依旧还早,他出了卧室一看,发现室友周晖早走了,不由感慨这真是“起得比鸡早”。殊不知,周晖刻意早起,着实是被他刺激到的。
早读堂上人气满满,不知是天气逐渐变暖,还是林昭心理作用,一群人坐在一起,风都比之前温柔一点。
林昭坐在最后一排,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发现在场同窗受教育程度不一。郭川还在读《诗》,周晖依然与《公羊传》死磕,容桓那卷大部头林昭没听过,不知道是什么,唐敏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像是在读《易》,薛长生读《左氏传》,江意则在看《礼记》。
至于刘陵和张珂二人,呵呵……刘陵读什么,张珂也读什么,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骄纵少年,好在学堂内他还比较克制,没闹得不可开交。
对此,林昭十分好奇,不知道张珂与他有什么过节,处处争锋相对,仿佛眼里只有一个刘陵。
早读过半,陈举姗姗而来,开始正式上课。由于一群学生进展不同,上的不是公开课,而是一对一教学。
这便注定了分润到个人的时间有限,因为陈举的主业是做学问,不是当老师。
当今私学大抵分二类,一者蒙学,二者精舍。蒙学专为童子开蒙所用,教得东西很浅,蒙师不需如何精深的学问。
精舍等同蒙学进修班,跨度较大,水平不一,基本视私学老师自身素养而定。
大部分私学唯有一个老师,可有半师,也就是俗称的助教,半师通常是老师的门客、弟子、亲属等等。
一所精舍里,老师是绝对的权威。然而他们真正授课的时间并不太多,古人讲究言传身教,大部分儒生没有循章节一字一句解字断句的教学意识,这对于他们太浪费时间。
毕竟著书立说、流芳千古才是当今文人的终极梦想。
好一点的老师引学生熟记句读,解答一些学生不明的疑难句。差一点的,直接丢了有注的书简让你自己钻研。
弟子学生对老师而言,只是思想的一种传承,或许在某些人身上,还是一种关系情感的维系。
昔日郑玄门徒上千,难道个个都经他教化?那他哪有精力学贯古今,成一代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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