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鸿、黄鹤,都被人称为鸿鹄,是一个快灭绝了的种族,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众人都听出了连吞的言外之意:他以为自己会是更早灭绝的那个。
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溪北说道:“我听过传说,鸿鹄是一种飞得最高的鸟,能够横越明镜,为两岸通商。”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连吞看着杯中的茶,“我活了太久,交了很多朋友,也送了很多朋友。”
寸心有些理解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外热内冷了。
毕竟一个人活了这么久,还能外热已经很难得了。
“这个院子,就是我从前一个白鸿朋友的院子,他们这个种族有一个特点,就是一生只能有一个伴侣,一方求爱,一方接受,一旦交颈,生死不离。”
无名听得认真:“这样的种族,怎么会灭绝呢?”
“越是这样,死的越透,太年轻。”
连吞隔空点点她。
“我的幼年期很长,得有百十来年吧,在这看了几代的鸿鹄,怎么死的都有,被鱼吃了,被人杀了,天灾人祸,一死死一窝。”
众人:“……”
无名:“你小时候不是在连家吗?”
“那是父母还在,”连吞摸着腰间玉珏,“他们不在了,我在连家过的很不开心,还吃不饱饭,有一次遇见了鸿鹄的商队,就托他们把我带来了,在海里待到这么大,前些年才回连家。”
无名沉默。
寸心:“……原来你说给连震装孙子是字面意义上的……你比他大多少呢?”
连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寸心:“你再提,我们做不成朋友了,我老脸还要不要?”
“好吧好吧,你继续说。”
“没了啊。”
连吞喝茶。
“就这样。我朋友被沙洲的商人劫货,被杀了,他妻子也一头碰死了,你们人间不是有首诗,专门说的这件事。”
溪北:“问时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无名:“他们也是赚的辛苦钱,人类何必眼红。”
连吞又说:“泉客赚的是血泪钱,人类不是照样利用?十几年前我还在这的时候,这还和现在大不相同——泉客们有句话叫做路不拾遗珠,因为他们视珍珠为不详,也几乎不会跟人类做生意。”
寸心:“你觉得现在有人在利用泉客,教他们流泪做买卖?”
“鸿鹄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泉客还有上阙的东西,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拿到手的?”
寸心:“可能鸿鹄已经换了地方?”
连吞又取出段殊的地图。
“下阙的鱼眼,是一片常年飘雪的不毛之地,所以被人称作浣雪坡,那里住着一个传说很早以前就化神的修士,复姓南门,你们听说过从前大陆上唯一的一个天灵根修士,是怎么死的吗?”
“好像是几家联合截杀的,”寸心说,“南门家也出手了?”
连吞:“本来其余五家对他束手无策,直到这位化神修士出手,方才陨落。”
寸心偏题道:“连我家都不行?好大的排场,你看看人家,看看无名,同样是天灵根,你……”
连吞无视她:“……我是听我爹娘说的,但是太小记不清了,仙家不允许留下任何有记载的东西,只能靠口口相传,传到现在,下阙只剩下一件事,人人都记得——
“就是要远离浣雪坡,坚决不能招惹南门家。”
无名:“……等等,这和鸿鹄有什么关系?”
“鸿鹄搬去哪里,也绝不会搬去浣雪坡,”连吞圈了一遍地图上的海域,“如果你们想跟我一起去找鸿鹄的下落,只要将整个无量海绕遍,就行了。”
“找吧,”寸心看看其他人,“顺便找找哪里有百幻蝶。”
连吞:“卧龙渊就有,先去那里。”
无名点头:“那珠泪怎么办?”
“真假混着卖,谁也不知道,”连吞摇摇手指,“每一样药材都是难得的宝贝,不能让这一个假的给毁了,最好能亲眼看着泉客哭出来。”
“啊?”寸心不忍,“这怎么好意思?”
无名也犹豫了:“你让我去逼着他们哭……?”
“主意你们想吧,我也很累了,不到一个月,七个密匙拿了四个,就差三个啦。”连吞暗示寸心,“你们也想想后手啊。”
寸心:“找个小孩,肯定会哭的。”
连吞摇头:“每个泉客都是水生的妖怪,与其他修行出来的妖兽不同,他们不用繁衍,不用长大,在这个岛上自然诞生,到了时间自然消散。”
无名:“我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看看寸心。
寸心:“说啊?”
“让溪北去勾引一个……”
溪北:“停!”
“那我没办法了。”
寸心:“等会我们去街上继续转,看他们哪对情侣吵架的,有谁吵哭了,就冲上去买眼泪。”
连吞:“那你可要失望了,泉客虽然是类人的妖怪,但实际上最不重感情,他们表面上成家立业,说话做事与人类别无二致,其实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越是长相漂亮的,越看得开,所以他们从不流泪,至少我没见过,所以街上那些,可能全都是假的。”
这就没办法了,讨论半天,结论也是见机行事。
“在街上走太久,会被泉客幕后的人察觉到。”
无名冷静分析。
“目前最大的后手,就是给溪北突破化神,拖的越久,段遗星越会怀疑,现在我们在搜集密匙的事已经很多人都知道了,要是被焚炉察觉,会很难拿到灶鬼手里的魏家密匙。”
寸心想起来:“你那天给连秀吃的什么?能保证他不说出去吗?”
无名摇头:“无毒,里面藏了一个生死门的机关,能固定在无形的金丹上,我之前在你赠我的手绢上拆下了一根丝线,系在上面,以后你能用寻踪术找到他。”
连吞赞道:“聪明!”
溪北:“我认为今天可能就已经被察觉了,那个红尾泉客说,一条街卖的都是一个价格,说明这些都是一伙人。”
无名不介意地挥手:“寸心把屏障撤下来,反正在水里连大夫逃的快,如果敢来人刺探,你们入水就行了,我正好把他打哭。”
夜半三更,衔月井里的月影被打破,一条红尾泉客从井中上岸。
他落地后,将鱼尾化作一双腿,赤脚,悄无声息地走向一个礁石围成的小院。
院里的四个人喝过茶后,此时已经毒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桌上。
泉客咧嘴一笑,亮出獠牙。
他伸手先向背着他躺在地上的寸心掏取,要剥她身上的鲛绡。
在长着蹼和尖锐长指甲的手指靠近时,“寸心”回手一握,将他的手腕掰断!
“啊啊啊啊啊——”
泉客惨叫不止,但院子里的声音已经被隔开了。
他的双腿重新化作鱼尾,尾鳍如一块开刃的钢板,扫向“寸心”,完好的那只手手背青筋凸起,成爪状抓向“寸心”的双眼。
“寸心”轻巧一跃,双手撑地,踢中他另一只手腕,两把匕首从腰间出鞘,将他尾鳍钉在地上。
“你有同伴吗?来了几人?”
蒙面的“寸心”用第三把匕首顶着他的喉咙问,正是与寸心互换外衣的无名。
“没有没有!我全家就我一个!上仙饶命!”
无名踩着他的肩膀,溪北上前把他捆住。
连吞从桌子上抬起头,摆好梅梢月,一拨琴弦:“杀过多少人?”
“我只抢东西,从来不杀人!”
“说谎!”连吞厉声道,“我给你机会再说一遍!”
泉客只好说:“从上阙来的,除了明镜山和焚炉的人,都杀了。”
无名与寸心换回外衣,又问:“明镜山和焚炉来的是谁?”
“有鸿鹄,有南管事,都是托灶鬼之名,”泉客哀求道,“这都是他们让干的,我们被逼无奈啊!上仙明察,南管事要我们交一万灵石的岁贡,不抢怎么交的起?这里的泉客全杀过人,是惯例,焚炉附近的魔修杀的更多,连死尸都要挖出来搜刮,不是我一个的问题啊!”
连吞闭眼道:“被逼无奈是假,全都杀过倒是真。”
“他们要东西你抢东西,”溪北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们杀人你也杀人?这是一回事吗?!”
无名没有收刀:“南海珠什么时候来收岁贡?”
“就下个月!他都是一个人亲自来,”泉客招得很快,“因为他是浣雪坡南门家的表亲,你们上阙人可能不知道,在下阙,绝对不能忤逆南门家!”
寸心:“来了在哪收?”
“就在衔月井,各家把赚到的都堆在井边,鸿鹄就一拥而上,全部带走。”
连吞点头,琴收好:“行了,杀吧。”
溪北与那泉客同时喊道:“等等!”
泉客着急道:“法不责众,你凭什么只杀我一人?有种去找魏影从啊!”
溪北:“都杀了,以后会不会灭绝了?”
连吞冲无名一挥手,无名手起刀落,将他杀了。
那泉客尸首异处,从鱼尾开始,慢慢化做一团月光,消失了。
“不会,都杀了,这里慢慢会出现新的,”连吞指了指月亮,“泉客拜月,认为沙洲上太阳生人,海里月亮生鱼,其实他们是从红树上生下来的,那些树又被称作‘胎生树’。”
无名举起刀,上面沾染的泉客的鲜血,也消失不见。
“走吧,”无名说,“挨家挨户去问?”
“哎……”连吞见其他三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抱琴起来叹气道,“你们怎么就这么较真,要都像边小狐狸那样,我们能省多少事呢。”
“合欢殿有一个规矩,”溪北说,“是蓝霜吹布置下来的,要求每个人杀人之前,都要问一句,确认对方确实杀过无辜的人,不是被逼无奈,才能杀人。”
无名与连吞十分诧异。
“这居然是蓝霜吹的规矩?”
“早就没人遵守了。”
四人心中各有思量,又重新潜入水中。
泉客是群居妖怪,但没有世家,所以全部独门独户。
后半夜他们都在睡梦中,突然被吵醒审问,第一反应几乎都是反抗,但逐户击破,传不出声音也逃不出去,只能撒谎求饶。
天快亮的时候,城中过半的泉客都消失不见了。
连吞突然想道:“你们就不觉得我只是跟泉客有仇,在骗你们?”
寸心鄙视他:“哎呀,你以为就你听得出来他们在撒谎啊?连小狐狸都听不准,信你还了得?好多说谎都说不好,还互相招供,人证物证都在,我一看就知道他们露馅了。”
无名阴沉道:“他们交代的数字,还不及沙洲死的百姓十分之一,看来其他人都死在焚炉了。”
溪北:“天快亮了,我们杀不完,其余人发现了怎么办?”
“别担心,”连吞说,“他们薄情,就薄情在从不担心同族,谁死了,只要没找到自己头上,就能当作没发生。”
无名收好刀:“有些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海水中倒映着照常升起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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