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夏醴问道,身子不自觉向后退了些。
华湮上前一步,对她施了定身诀,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
夏醴动弹不得,眼中满是惊异与恐惧。
华湮微微叹了口气,“别怕我,阿醴,别怕。”
夏醴看见那双纯黑的眸子,温润又熟悉,不正是许久未见的阿衍么?
但,他是阿衍么?
她记起成婚那日他突然出现在马车内,一身肃杀寒气,浑不似凡尘世人。后来,她多次想起那日的情形,起初还想是阿衍幼时或找到铮舒后习得的技艺,但如今方觉不是如此——她读过那许多志怪的书卷,早该知晓凡尘之人、肉体凡胎,无论如何是做不到如此的。
华湮见她眼珠微转,睫毛也微微颤动,眼中的惊惧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笃定,她道:“你不是阿衍,你是谁?”
“我确非阿衍,”他看了看天色道,“但我现下不能跟你说许多,待我治了你的魂伤,再同你说清楚。”说罢便连同夏醴的声音一道封了。
夏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挪回原来的位置,平躺在阵中央。
华湮向阿摽示意,阿摽微微点头,背向圆阵盘腿坐下。
华湮站在夏醴脚朝的那面,双手运神力,口念神诀,整个人慢慢升到空中。幽荧之麟、烛照之角自他胸前显现,圆阵外强风乍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将阵中与阵外隔绝为两个世界。
阿摽衣发皆飞,但她未去理会阵中发生之事,只留心周遭的情况。
圆阵之中,幽荧之麟、烛照之角逐渐移到星辰之位上空缺的两位上。华湮移至夏醴上方,口念秘诀催动补魂阵。
阵外,风愈发强劲,阿摽莫名紧张起来。
秘诀将近尾声,华湮聚集心神,运足神力,借助天地之力,将日月阴阳之精华汇聚于指端,而后翻身朝下,直指夏醴眉心。
夏醴不得不闭上眼睛,她感到一阵奇异的温暖由他的指尖传来,竟教她想起了自己尚为婴孩之时,尚在母亲腹中之时,还有一些影影绰绰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待她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些时,眉间那股暖流倏忽断绝,“嘭”的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夏醴睁开眼翻身起来来,发现华湮摔倒在一边,朱红的唇及唇边白皙的皮肤上都沾着鲜血,地上的一滩很显然是他吐的。
此时,阵外的风亦停止了,沙石刷刷从空中落下,只留细尘飘浮空中。
阿摽大步踏进阵中,“发生何事了?”
夏醴这才发觉自己竟能动弹了,她还是本能地远离了他们些。
阿摽面无表情地将华湮扶起来,道:“先回去再说罢。”
阿摽扶着华湮走在前面,夏醴想想还是跟了上去。
回到屋中,华湮坐在榻边,夏醴将自己的锦帕递给他擦血。
阿摽想要回避正欲往外走,华湮却叫住她,“你先别走,我有话与你说。”
阿摽看看夏醴,见她亦望了她一眼,便出门去了,看起来无丝毫特别的情绪。她总是如此,情绪来得不快,却去得快。
阿摽回头,见华湮亦望着夏醴离开的背影,那双瞳眸黝黑一瞬不瞬,她恍惚间听到了他叹息的声音。
“发生了何事?”
华湮将视线收回,他看向阿摽道:“行补魂阵之时,发现有人布了另一阵法,亦借了天地之力。那阵法比补魂阵强大许多,我借力不得,被那阵反噬了。不过那摆阵之人似乎只是想试试,并未真的催动阵法,不然我怕不只是受伤了。”
阿摽很疑惑,“何人布的何阵,竟如此厉害?”
华湮抚弄着手中的锦帕,“此阵怕是非比寻常的阵法,我感觉到那摆阵之人离我们不远,应就在泗都这一带。”
“那摆阵之人是妖是人是神,还是何物?”
“我并未从那阵中感到妖气或天神之气。”
“那就是人?或者魂魄?”
华湮摇头,“魂魄尚且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它们不会有如此大的本事。”
阿摽道:“人亦不该有如此大的本事啊。”
华湮亦很疑惑,“不知何物会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也不知它究竟想做何事。此事你多留意些,查查附近一带是否有可疑的事物。”
阿摽很自然地听从了华湮的话,而他们俩似乎都没觉得这有何不对。
华湮出门寻夏醴时,看到她正坐在树下,远远望着河边早起浣衣的几个大娘。大娘们聊着什么,时而神神秘秘,时而哈哈大笑。
夏醴的位置并不能听清她们在谈论什么,但她就那样看着,她们笑的时候,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似乎自己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华湮走过去叫她:“阿醴……”
她望着河边道:“以前我同铮舒还有菁阑一起住在熏山时,门前有一条小河流过,我们亦经常这般浣衣。铮舒与菁阑一同蹲在河边,我不识水性,他们怕我掉下去,便只让我远远地看着。离河边不远的地方有棵特别大的相思树,我便时常坐在树下,望着他们,间或唤一唤他们的名字,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应我。
“我犹记得那日你苏醒的情景,阳光澄澈,微风和煦。我以为,我将要失去铮舒,可是你醒来了——铮舒最重要的人醒来了,我是那般高兴。后来你同我说,铮舒没有死,他让我保重自己,他让你来救我……我想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失去他了,我是不是还可以争取我想要的生活……”
她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起伏,仿佛在叙述他人的事情。
最后,她抬起头直望进他幽深的眼眸,“可你不是阿衍。可你不是阿衍。”
华湮蹲下身来,眼中夹杂着疼惜与些许的慌张,“阿醴,事情比你想的复杂许多,我如今不知该如何同你说清楚,但你要知晓,我绝不是要害你的。”
“我知晓,你既要医治我的魂伤,又怎会害我呢?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否知晓铮舒是死是活?”
华湮道:“他没死……但你与他绝无可能,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绝无可能。”他说得极其平静,仿佛这是世人皆知、亘古不变的事实。
夏醴冷笑一声,“呵!你凭何笃定我与他绝无可能?”
“我乃九天司命之神,你等宿命皆由我书写。”
“是么?那我今生今世爱他,生生世世爱他,你又能拿我如何?”
华湮皱眉看她,“阿醴,你是与我赌气,还是当真?”
夏醴从容回望他,“我与你有何关系?我为何要与你赌气?”
有那么一瞬,华湮怀疑起这真的是前世那样爱他的扶桑么,但事已至此,此时谈放下是断断不可能了。
他站起身来,转身回了屋中。他受了阵法反噬,还需调息,怎么面对夏醴,他也需好好想想。
华湮回到屋中,盘腿一坐,便是半日。待到将近中午时,借宿的大娘来叫他们用饭,华湮方纳闷,夏醴难道还未回来?她不用午膳,去了哪里?
他起身出去寻她,在村子里转了几趟都未见到人,方觉有些慌张,她莫不是独自走了?
他想起早上浣衣的大娘,寻到其中一个家中询问。
大娘道:“早上我们讲昨日去都城见到的新奇事,说到当朝太宰竟要诛杀自己的妻族,那小娘子恰巧听到了,奇奇怪怪的。问什么太宰的夫人可是姓夏,谁都知晓,那不就是大司马家的病女儿么?不姓夏姓什么?前几年他们成婚时,可是让咱们开了眼界了,咱们王上成婚也没这么大阵仗啊……诶,怎么又跑了?你们这些外乡人,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华湮出了村子,顺着大路朝泗都方向腾云而去。他担心夏醴,却又不敢腾得太快,怕错过她。
等他找到她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而她已经跑了两个时辰了,正弓着腰在路边喘气。
还好是白天,没遇到什么危险。
华湮落在她面前,她抬起头,对他的突然出现有些讶异。
他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
夏醴只听他道:“我带你去。”而后便被他提了腰,全身失重。等她反应过来,已是在半空中。
她惊得抱紧他的手臂,“你要带我去哪里?”
“泗都。”
“你莫不真是天神?”
华湮未答她,只专心赶路。夏醴也懒得计较这个,她如今最担心的是她族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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