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命魂

7、中毒

    
    太一原以为那短剑上的咒术,只不过是为了能使短剑能伤他神体,伤口应能很快痊愈,因而只让司医简单包扎上药,便忙于事务了。
    三月之后,他昏倒在九辰殿上,直直从云端滚下了好长一段玉阶,被云中君接住,众神方觉大惊。
    此时,司医检查发现,东皇背后的短剑创伤面上虽好,皮肉下却隐约可见青青的脉络延展开去,这是中毒的征兆。
    剑上的咒术早已查清确实是只能使神体受伤的简单咒术,在妖之间,已流传甚广,故而并无太大作用,便放置一边未再过多研究。
    如今看来,那把刺伤了东皇、没有找到的剑,怕是不仅仅施了咒这么简单。
    屏翳听过司医的想法,问他道:“神君为父君诊治伤口时,可曾发现有何反常之处?”
    司医摸摸花白的胡子摇头。
    屏翳便让他先回去,自己转身进屋看看东皇,未走几步却被还未离开的司医叫住。
    “云中君,”老神君道,“若要说有何反常之处,臣记得东皇的伤口上有些玄色的碎屑。臣拿回药庐查验过,是乌沉木屑。此物乃凡尘所有,可使魂魄不散、血肉不腐,想是东皇进九天门时还携了那把短剑,司门神便未察觉还有旁的凡物。臣当时以为是东皇怕伤口溃烂,上的药。臣记得东君常种些珍稀药草,也爱给东皇送。您看……”
    “我会去问问大哥,此事先莫声张。”
    “臣知晓,臣知晓。”老神君拱着双手退出了东皇的寝殿。
    云中君来到东曦洲时,见华湮在扶桑神木下练功,癸阳坐在不远处的桃树杈子上,面前飘着几卷书简,不时看看,对华湮吼上几句。那小女娃也坐在他身旁去看那书简,一副好奇的样子,也不知懂与不懂。
    东皇是在来东曦洲后回九天的路上受的伤,且天上地下敢伤东皇的也没几个人,故而东皇受伤后不久,九天便流传出东君妄图弑父杀君的说法,更甚者言之凿凿道东君对东皇将自己派往极东之地心怀不满多年,一早便筹划着篡位,连华湮的莫名受伤也归为为了吸引东皇过去的苦肉计。
    东皇对这种说法置若未闻,癸阳懒得听那些自命不凡的天神嚼舌根子,得知东皇伤得不重便鲜少往九天跑。
    屏翳对这个大哥并不亲近,癸阳在他印象里从小到大都是调皮闯祸的那一个。他修习之时,他与父君对弈之时,癸阳多在外嬉耍,因而经常闯祸被父君责罚,但每当此时母上必会出来维护。
    在屏翳看来,如果说父君偏爱自己,那么母上就是偏爱大哥的。大哥与父君关系一直算不得好,直至母上过世之后方才日渐和睦。
    看看癸阳如今一副悠闲姿态,他不知癸阳是真的无心那个最高的位子,还是装作无意,也不知晓九天那副局面是否是他的手笔。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血脉骨肉相残。
    “大哥。”他唤了癸阳一声。
    癸阳听见便抱着小女娃从树杈子上下来,华湮也停下来飞了过来。
    “见过云中君。”
    华湮作揖行礼,屏翳点头回应,而后便对癸阳道:“大哥,父君的伤并未痊愈,今日昏倒在大殿之上。”
    “怎会如此?我同你去九天。”癸阳说着便要腾云,又问道,“父君现下可好?可查清是何缘由?”
    屏翳忙将他拦下,“大哥且慢。父君是种了毒,暂无性命之忧。”
    “何毒?”
    屏翳略一沉吟道:“司医在父君的伤口上发现了乌沉木屑。”
    “乌沉木?魂魄不散,血肉不腐的乌沉木?”
    屏翳点头。
    癸阳道:“九天之上怎会有乌沉木?乌沉木在其树木死后,必经泥土掩埋百年以上,聚土灵之气方可形成。且乌沉木含淡香,本无毒无害,但与九天玄冰莲一天一地不可同存,两种气味混合到一起便生剧毒。”
    屏翳听完,若有所思地看着癸阳。
    癸阳猜到他心中所想,皱眉道:“你怀疑是我蓄意谋害父君?”
    他声音有些压抑的怒气,一旁的阿瑶握住了他两根手指,小手肉呼呼的,传来的温度让他心中微暖。他低头看了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抚道;“没事。”
    屏翳道:“大哥不必着急,此事蹊跷,定是要查清楚的。只是大哥既知晓这毒如何来,便请大哥先到九天为父君解毒罢。”
    “好,”癸阳看看牵着的阿瑶,对华湮道:“你便和阿瑶留在此处罢。”
    华湮点头,皱眉看东君与云中君腾云而去,心中似堵了什么一般,并不畅快。他低头,见女儿也望着东君的去向,嘟着一张小嘴,眼里噙了泪花,只好安慰道:“阿瑶放心,阿阳叔很快就回来了。”
    阿瑶点点头,由华湮牵着进了小木屋,头却总是回过来继续张望。
    **
    一晃眼又一年冬至将至,夏醴拥了厚厚的貂裘到廊下坐着,她靠着暗红的柱子,头上的钗饰碍事,便拔了下来,任一头青丝披散。
    诺夭在一旁的火盆里加着碳,劝她道:“夫人,外面天冷,还是到屋子里躺着罢。”
    夏醴未答她,看着院子里枯败的植物道:“诺夭,你可知洧水以南,寒冬不至,花草不败。”
    诺夭自小在夏府长大,不要说洧水以南,泗都都没出过。她一脸惊奇地道:“寒冬也可见百花盛开么?”
    夏醴弯了弯嘴角道:“百花盛开倒说不上,但总是生机勃勃的,绝不像都城的寒冬这般死气沉沉。”
    “阿醴这是嫌府中太过沉闷了?”萧乾自院中走了过来,夏醴对他无声地笑了笑。
    诺夭等人赶紧行礼,萧乾抬手示意免礼,走到夏醴身后抚了抚她披散的长发,“天气已凉,你莫要在外待得太久。”
    “嗯。”夏醴答着,身上却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萧乾摇了摇头,俯身将她抱起,进了屋中。屋中四五个火盆烘着,一跨进门便一派暖意。
    萧乾将夏醴放在榻上,为她解下貂裘,盖好被子,而后问她:“午饭可有好好用?”
    “有的,”夏醴复问他,“你呢?用过午饭了么?”
    “尚未,待会儿用。”
    “还是很忙么?你也多顾着些自己。”
    萧乾点头,却又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想了想道:“岳母午后会过来看你。”
    夏醴道:“我知晓了,多谢。”
    “你我夫妻,不用这样客气。”
    夏醴点了点头,萧乾竟不知还有什么可说,坐了一阵,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们之间到了这种地步,夏醴不知萧乾是怎样的感受,是否会有一点后悔这桩婚事,哦不,是后悔娶了她。
    她认为他娶她是为萧夏二氏的联合,他娶她之后,确实如他所说般百般呵护,人非草木,她感受得到他对她的好,只是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从未在意也就从未细究。
    最开始,她就将这个地方视为她的牢笼,偏偏亲手断了她退路的是她最爱之人的师弟。有些事,她不知是应当放下还是应当坚持,放下又是否愿意放得下,坚持又是否还有资格坚持?加之,一嫁过来便魂伤复发,她躺了几个月,便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
    要问对萧乾是个什么态度,她除去排斥某些暧昧的言行外,也没有特别的想法,只是他待她好,她便尽力待他好就是,只不过这种“好”是否是他要的那种,她是真的未在意过——她懂他的野心,故而从未想过他会分几分心思在自己身上。
    深冬日短,母亲走后,夏醴看了会儿书,便又过去了一日。她由着侍女服侍,早早洗漱上榻。萧乾又来了一趟,听闻她已睡下,便离去了。
    临近冬至,他们都担忧她的魂伤会发作得厉害。她倒似习惯了,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定神闲。
    烛火跳跃映照在帐子上,她呆呆看了会儿便平静入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觉出些透骨的寒凉来,她紧了紧被子,那寒凉却似从魂灵深处迸发出来,延绵至四肢百骸。她习惯侧睡,如今翻过身来仰面朝上,皱了眉头,却仍是未苏醒的模样。
    华湮伫立榻前,看她文静的眉眼,数月未见,她仍是他脑海中的模样。如今近在咫尺,他才发现,原来巫山之后,三百年间的每个夜晚,那空落落的地方,都是应用于思念她的。
    他抚上她的额,源源的灵力从掌间渡过去。她成婚之时,他被打得措手不及,连炼好的药都忘了给。那枚他注了灵力的玉佩也被她还了他,她这几月定是不好过的。
    他这次伤得太重,养到足以远行便急急来看她。也曾托癸阳来看看她,只道是性命无虞,却不肯插手救她,华湮知晓,癸阳是把自己的伤归咎到了她身上。
    夏醴只觉额上温温润润的,这感觉太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好像是幼时铮舒照顾自己的模样,又仿佛不是。她懒得计较那么多,额头朝那掌心蹭了蹭,只觉安心。
    华湮不住弯了嘴角,她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小一张脸来,额头在他手下蹭过去蹭过来,活像只讨好的小白虎。他俯身在她的唇角印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退开来觉得喉中发痒,咳了几声。终究身上有伤,这样给她输灵力是要遭反噬的。
    夏醴恍惚听见有人压抑的咳嗽声,想要挣开眼来,终是不能够。只觉身上的寒凉不知何时退得无影无踪,渐渐又在温暖的被窝中沉睡过去。
    次日醒来,榻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枚玉佩并一瓶药丸,药瓶下的薄绢上书“保重”二字,那字迹那样熟悉,她几乎热泪盈眶。
    她的铮舒,她日夜思念的人呵!他确实没死,他还活得好好的!她自小最听他的话,他让她保重,她便会好好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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