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的权杖

    
    安娜抬脚跨过木头门槛，走进父亲的书房。国王的御书房非常简朴，中间摆了一张浅黄的梨木书桌，古老的书架倚靠在西面的石墙上，东面的窄窗流淌进金色的晨光，夏日的风吹拂过石制阳台上的紫薇和石蜡红，外墙低垂的藤萝微微摆动，灰褐色枝蔓如龙蛇蜿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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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正埋首于一本厚重的书，封书的皮革早已褪色，泛黄的书页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穿了件暗红色的天鹅绒上衣，或许是视力衰弱，国王额头前的卷曲的头发已经低垂到书页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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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恭敬地站在门口，轻声换道“父亲大人。”父亲合上书，站起身来，对安娜微笑道：“一起用餐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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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坐在阳台边上，从这里，乔治能够俯瞰神木林花园、王宫，甚至能远眺高大恢弘的城墙。侍女送上水煮蛋、苹果蛋糕、浸了蜂蜜的乳酪和专配早餐的利多葡萄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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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国家处于战备阶段，我们的子民都在为可能到来的战争准备，军机大臣在安排部队、谋划防御措施，财政大臣在竭力为军队和粮草拨款，外交官们也在各国之间斡旋，希望能争取到和平与结盟，因此为你准备的嫁妆可能不会太过丰厚，希望你能理解。”父亲对安娜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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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国家永远是第一位，不论是亲情、爱情都该排在后面，史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安娜敲开一颗白鸡蛋，心想这颗蛋像极了宫里那名叫瓦莱乔太监的秃头，“不过等我到了圣埃蒂安，我是该为我的父亲考虑，还是为我的丈夫操心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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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语带讥讽，父亲笑着摇头，不置可否：“你又在耍脾气了，我知道你心属何地。克丽丝学士将同你一道前往，她本是艾尔利特家族的人，对它了若指掌，她将帮助你赢得游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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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治将橙黄的玉米碎粒洒在阳台上，引来一群灰白的鸽子前来啄食，这时一只体型硕大的黑鸦飞来，鸽子们受到了惊吓，怪叫着扑腾翅膀，慌乱地飞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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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从信鸦的腿上取下信纸，匆匆浏览后，点燃油灯，信纸转眼化为灰烬。然后他从书架夹层中取出一张用蜡封好的羊皮纸，用白色细绳将它紧紧绑在信鸦腿上，他拍了拍信鸦的翅膀，信鸦很快便飞向湛蓝晴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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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大人”安娜疑惑地问道：“信上的内容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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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安插在圣埃蒂安的眼线送来的，加尔文公爵现在是圣埃蒂安宫廷侍卫，你进去以后先与他秘密联系”父亲咬了一口香甜的苹果蛋糕：“还有米莱达公爵夫人，我的侄女，她当时嫁给了哈维纳姆大公，现在是国王亨利的情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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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不觉惊讶，王宫内的男女关系本就混乱异常，不止国王与大公如此，公爵夫人乃至王后都有不少英俊的情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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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低声说：“每个国家的角落里，都会藏着许多蜘蛛，编织密密麻麻的暗线，国家间的角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蛛网是否结实，能否经受住疾风骤雨”他慢慢起身，在一个位置上坐得太久，让他感到腿部发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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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尝了尝乳酪，她爱吃甜食，浸染了蜂蜜的奶酪吃进胃里，让她心情舒畅。飞出的信鸦早已消失在清晨天际，她翻了翻父亲看的书，书名以烫金字体写成，“西塞罗传”安娜喃喃道，她听说过这个人名，西塞罗是中古时期克赛尔帝国的政治家、雄辩家与哲学家，她注意到封面右下的角落里的著书者名：“弗朗索瓦 迪普莱西 维克多”。/p
    “安娜，跟我来。”父亲将笨重的书架移开，实木地板中露出一条螺旋阶梯，延伸至无尽的地底。安娜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她深吸了一口气，以缓和自己心中的惊讶。父亲点燃了火折子，走在前面，黑暗的通道潮湿而温热，她摸索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往下走，阶梯高窄，她的个头不高，步伐窄小，下阶梯的速度十分缓慢，好在父亲乐意等她，安娜才不至于被丢弃在黑暗中。/p
    安娜沿着仿佛永无止尽的阶梯向下走，终于达到了地底。地底的空气阴冷粘稠，安娜一时感到呼吸。父亲推开一扇低矮的木门，早已有人候在了那里，安娜感到脚部发痒，两只黑色的东西在她的脚边蠕动，安娜尖叫一声，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两只动物发出吱吱的声音，很快消失在下水道里，这一切令安娜头皮发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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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诸神保佑殿下”温柔的声音暂时抚慰了她受惊的心灵，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一个系着厚重的深灰貂皮披风的人站在她的身前，那人眼睛如熔化的黑玛瑙，眼神里充满了成熟与沧桑的色彩，卷曲的棕发夹杂了丝丝灰白，慵懒地搭在线条高雅的鼻子上。安娜睁大眼睛看着他，那人笑着说：“殿下如想象中那般美丽动人”，他温柔地将一条式样优雅的项链围在她细长白皙的脖子上：“红宝石项链正好配上你的红色头发”他以缠绵缱绻的口吻低声说道。安娜心脏猛烈地跳动，她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成年男人，她仔细端详着他深邃的眼睛，修剪整齐的淡棕胡须从鬓角延伸至下巴，更添了一份成熟的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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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把你勾引女人的那一套用在我女儿的身上。”国王的声音带着怒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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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您别生气，我的儿子可比我英俊得多，我这是为年轻人铺路嘛”那人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安娜还沉浸在刚才的温柔软语中，没听到这位神秘人士和父亲的对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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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乔治你还是那样正经，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没劲，就像这该死的地牢这么固执高冷”他撇了撇嘴，但语气也严肃起来，他从羊绒紧身衣中掏出两封信，“一封信来自萨克森的里克大公，他表示萨克森的国王乔里三世已经准备好出兵了，具体行军路线的保密措施十分到位，统帅为德曼将军，兵力大约在三万到五万之间”国王接过信件，匆匆浏览了内文，然后将羊皮信纸塞进甫燃的火中。“另一封信，是我写的，殿下，殿下”那人连喊数声，安娜才回过神来，涨红了脸，低声道：“是给我的吗？”“当然”那人语速急促，“请殿下将这封信亲自转交给教皇，他看了之后便会教你如何去做”说完后，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任务般变得轻松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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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走了。”他半跪下来，亲吻安娜光洁白皙的手，粉红再次飞上安娜的脸颊，“愿诸神保佑殿下一路顺风”。他戴上兜帽，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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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罢”父亲牵起她的手，回去的阶梯一样艰难漫长，回旋的构造使她头晕目眩。/p
    回到书房，父亲亲自为她挑选了好几本厚重的书，分别是圣埃蒂安帝国历史学家所著《古巴比西亚盛衰原因论》普 巴塞所著的《维斯洛大陆通史》以及费雷佩科斯的《圣埃蒂安艺术史》，当然还有父亲看的《西塞罗传》，“知识使人智慧”安娜喃喃地复述着克丽丝学士说的话语，她将这句话视为一生的箴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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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宴过后，安娜换上了绿如夏叶的丝质长裙，裙边装饰以精美的普拉亚蕾丝，搭配上安娜淡红的头发更显青春的姿态，她脚上的新鞋是叫城里最好的鞋匠佩德罗连夜赶制，浅白的鹿皮凉鞋完美衬托出安娜白皙的皮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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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的美胜过夏日繁花，我相信里奇蒙王子一定会为您深深着迷”侍女塔莎真心实意地评价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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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父亲的弟弟迪恩亲王率领，从各大军营抽调四十名精锐士兵作为护卫，以及外交大臣波尔多斯和阿尔芒组成的亲使团自瑞克曼帝国首府维德里出发，前往圣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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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把手伸出来”父亲说道，安娜听话地打开手掌，父亲从怀里拿出一个乌木制的首饰盒，交到安娜手里，“到马车上再打开”。父亲在安娜洁白的额头轻轻一吻，安娜掂起裙摆，缓步登上马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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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和克丽丝学士坐在一辆巨大的双层马车中，轿子以布满雅致纹理的实心红木制成，金属滚轮镶上金边，帘幕用来自密尔的透明黄丝织成，庞大的亲使团队伍共有四辆一模一样的双层马车，其余马车上都装上了供安娜换洗的衣物和丰厚昂贵的嫁妆，以六十匹骏马拉动。安娜掀开帘幕，回首望着送行的父亲一行人，渐渐化成黑点，直至消失不见。她打开盒子，里面盛放着一条精美的银链水晶吊坠，透过水晶，她看见里面有个栩栩如生的女人，漂亮的蓝眼睛，漆黑如墨的长发妩媚的卷曲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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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安娜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终于撕心裂肺地哭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