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剑

    
    “龙渊城里旧王孙，落拓江湖载酒行。
    腰悬三尺龙泉剑，不叫人间有不平！”
    江城，小酒馆，老先生。
    说书先生念罢了定场诗，一木惊堂，随后微微一笑，不再往下讲，旁边站着的一个妙龄少女捧起托盘，朝围成一圈的听客们踱过来。这是规矩，常来酒馆听书的客官们都懂，常言道：“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正是如此。也不多给，腰间有零散铜钱，给上三文两文，是个意思。
    只听老先生闲来发问：“一首定场诗文念罢，不知各位可猜出咱们今天要说的是哪位好汉啊？”
    “三尺龙泉宝剑，当然是王孙剑客姬九行！”人群里一个少年最为积极，高声叫道。正巧那少女捧着托盘走到他面前，这少年刚刚扯着脖子叫了一句，立马又把脖子缩了回来，眼神有些闪躲。
    这收钱的少女约莫二八年纪，罗裙束发，样貌娇俏可人。她见着少年的颇有些窘迫，也不催要，只冲他微微一笑，便掠了过去。很快便脚步轻巧的绕了一圈，手中的托盘铺了薄薄一层的铜钱，江城小地方，没有给散碎银子的阔客，但这些铜钱也够了今日爷儿俩的饭辙。
    收罢了钱，老先生清了清嗓，开腔道：“列位都知道，平顶山上，俱是豪杰。这些英雄好汉，都来自五湖四海，聚义于此。然则咱们今日讲的这一位，却又与其他好汉大大不同。哪里不同？那些个英雄无论修的是哪一路神通，无一不是出身江湖草莽。而这一位爷，他姓姬！”
    河洛王朝，姬是国姓。
    “那位说了，就算姓姬，也不一定是皇室宗族。好叫您知晓，这位爷那是正八经儿的先楚王世子，先帝的亲侄子，若不是八年前他执意仗龙泉剑投平顶山，现今他就该是咱河洛王朝世袭罔替的楚王爷！”
    他这边厢故事刚刚开始，打酒馆门外走进来两个缁衣挎刀的官差，踏进门便径直朝这边走来，排开了人群，有给了钱围在前排的听客被推开还不愿意，正回过头想骂两句，见是官差，立马偃旗息鼓，默默退到一旁。
    那两个官差走上前来，当先一个一把将一副铁索摆在桌上，道：“老杨头儿，你今日可得跟我们走一趟。念在你年纪大了，便不锁你，你自己动身吧。”
    那说书的老先生登时慌了神，颤巍巍站起身，摆了摆双手道：“二位官爷，小老儿一直遵纪守法，不曾有半点逾矩，何故惹的二位官爷亲来拷问啊？”
    那官差道：“你整日里讲平顶山那帮子贼寇的故事，却不知道他们都是反贼吗？前日陛下降旨，禁止宣扬平顶山一干贼寇，有公开谈论者，视为煽动百姓造反！衙门口是贴了告示的，咱们江城之中，只有你这爱讲这些，我们自然第一个来巡你，果然被我们拿着了！”
    “这······这······”老先生急的脸色泛红，双手抱拳告饶道：“小老儿实在是不知啊，小老儿这就收摊回家，再不讲平顶山故事，还请二位官爷给小老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旁边小姑娘也跟着求饶，这罪名太大，她也吓得眼角泛泪，更显俏丽动人。
    那官差扫了一眼那少女，嘴角一撇，笑道：“也不是我要押你，这禁令来的严，总要有两个杀鸡儆猴的。你们这些说书人，平时口舌最杂，没少干些抹黑朝臣诽谤当今的事，我拿了你绝不冤枉。如果不拿你，便更抓不了别人，回头上官查下来，岂不是要说我们办事不利？”
    “哎呀。”老先生知道进了衙门哪里那么容易出来，只能连连摆手，哀叹道：“怎可，怎可因言获罪啊。”
    那少女眼中的泪珠忍不住的滚了下来，白皙的脸蛋，双眼通红反倒平添了几分娇艳，泪水在挂在脸上就仿佛晨花带露，惹人心疼。她一双眼还不住的朝四周打量，带着乞求的神色，可是当下周遭看客虽多，谁又敢忤逆官府，仗义执言？
    可还真有一位站了出来。
    便是方才那囊中羞涩的少年，他见状走上前，冲着官差道：“你们说的这禁令好没道理，难道今后还不让人传故事，不让人讲话了？姬九行是大英雄，也是皇亲国戚，为什么不许人讲。”
    那官差瞪了他一眼，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子，当今陛下御笔亲题的圣旨，也容你来指摘，不要命了不成？”
    这少年一身灰土色粗布衣裳，身形单薄，肤色略黑，头发凌乱，面目普通，属于扔进人堆便看不见的体材相貌，唯有这一双眼倒是炯炯发亮。他反驳道：“就算有此圣旨，老先生既然不知，总得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哼。”
    只听咔啦一声，那官差眉头一拧，直接横起刀鞘砸在少年肩膀上，一下将少年砸翻在地。“再多聒噪，便把你当做共犯。”
    这一下，直接将几个也跃跃欲试想来求情的人吓了回去。
    老先生吓得浑身一抖，但想到那牢中黑暗，他这罪名又大，一旦进去再想出来便是难如登天，也几乎急出眼泪来。
    谁知那少年又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抓起一条板凳狠狠将两个官差推到一旁，直顶着他们倒在围观的人群里，叫道：“老先生你们快走！”
    那两个官差被他撞了个趔趄，跌进人堆，加上人群有意帮忙阻隔，一时起不来身，说书先生趁着这机会赶紧拉着少女快步离开，连道谢的功夫都顾不上。
    少年丢掉板凳也待离开，那被他推倒的官差却已经呛啷一声拔出刀来！周围人立马作鸟兽散，两个官差起身便朝少年追来。这两个官差人高马大，方才一个不备才被他顶倒，心中怀恨，出了酒馆门上了大街，三两步便已经追上逃跑的少年，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嘿，”一名官差掐着少年的胳膊将他拎了起来，道：“让你小子多管闲事，好，现在跑了老的，就把你当做反贼同党抓进去，都是你自找的！”
    少年倒是硬气，冲着他就是一声：“呸！”
    随即便又换来一顿老拳，眼看几拳下来已经将少年打的七荤八素，忽然平地卷起一阵风来！这阵狂风突如其来，直吹得飞沙走石，人眼难睁。不多时，又立转为风平浪静，青天白日，可是两个官差抓住的少年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阵风来的诡异，两个官差只觉有鬼，不敢再多待，四下打量一阵，赶紧仓惶离开。
    那少年在狂风卷起之时，只觉得后脖领一紧，等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然站在平地上。前方是一株三人合围的粗大杨树，四周的民宅店铺街道都已不见。耳听得滔滔水声，抬眼朝不远处望去，竟是一条奔流的大江。
    这条江他自然认得，江城就是因为这条白龙江穿流而过才得名，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少年连这条老杨树都认得。可是，他方才所在的城中到此也有二三里路，他竟转眼之间便出现在这里！
    “我，我被一阵风刮出几里路？”少年诧异的喃喃自语道，难以置信。
    “呵，你想什么呢？”
    只听一声轻笑自头顶传来，他抬头一看，左侧树杈上坐着一个女子。这女子长发束起，直垂腰际，含笑之时细眉弯眼，眉如柳叶儿，眼如月牙儿，脸颊白皙纤瘦，面部线条柔如美瓷。细肩修颈，一身水蓝襦裙，素白长裤，衣袂飘飘，微风一过，一树叶动，宛如仙人。
    “呃······”梁乐挠了挠头，怔怔的问道：“方才，是仙子救了我吗？”
    那女子又是一笑，翻身落地，动作说不出的利落好看。方才她坐在树上只能看到两条长腿摇摆，此时落了地才知道这一双腿究竟有多长。梁乐虽然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是七尺身高在男子之中已经不算矮了，这女子竟比他还要高出一头！
    她站在那里，身形高挑，气质出尘，腰间悬着一把狭长的剑鞘，可以想见其中的剑身也必然如主人一般修长。
    “我叫清剑玲，可不是什么仙子，只是一个江湖人。”女子开口道，声音清脆悦耳，如环佩叮当，一下将梁乐从恍惚之中拉了出来。
    他听多了江湖轶事，早知世上有神通广大者近乎仙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遇到，忙躬身行礼道：“我叫梁乐，多谢女侠相救。”
    清剑玲摆了摆手道：“无妨，说起来，你也算是为我们平顶山出头。”
    “女侠是平顶山上的人！”梁乐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向她，在他听闻的传奇故事了，最敬仰的便是平顶山上的豪侠。
    江风清扬，吹得清剑玲鬓角几缕发丝散乱开来，她便抬手轻拂，将发丝撩到耳后，梁乐不禁一下看的呆了。心中只觉，世上竟有如此清丽的女子，真不愧是平顶山上的女侠。
    清剑玲颔首道：“不错。”
    梁乐正待追问几句，忽然听得背后幽幽怪响，正如鬼哭狼嚎一般，随风传来，刺人耳膜，直叫人毛骨悚然，绝不是寻常风声。他回头看去，背后仍是空荡荡一片江岸。
    清剑玲眉毛一挑，左手按在腰间剑上，自语道：“鼻子还真是灵啊，这么快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