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

正文 8、弹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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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之人长笑之间,刻意提振劲道,声音只在方家院内震荡。
    此人笑声气息悠长,连绵不绝,显然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虽不知来意如何,但观其所为,只怕并不令人乐观。
    方远之脸色微变,两个儿子方刚方勇上前一步,站在众人之前。江流见气氛有点紧张,也准备护住方静。却被方静轻哼一声,一手挡在一边。
    笑声之中,门口走进八个人来。当先长笑之人,三十出头年纪,身形颇高。眉眼方正,一身锦衣打扮,气度不凡。
    左首一名五十多岁老者,一脸精明,神情之间怡然自得。面相与锦衣之人很是相似。
    身后六条大汉,一色黑衣劲装,腰间各自挎着一柄制式长刀,满身彪悍之气。举止之间,带着官府衙门的做派。
    锦衣人进门之后,对韩冬扫视了一眼,脚步些微停顿,已是对韩冬的强大有所感觉。只是自恃身份,也不太在意。
    眼神扫过韩冬身后越心馨,却被她无暇颜容所摄,停住脚步,双眼盯在她面容之上,愣在当场。
    韩冬心中不满,轻轻跺了跺脚。看似只是触了触地面,一股大地随之震颤的感觉,却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锦衣人心中一震,惊疑不定。平日所见高手不少,也从没有人给过自己这样的感觉。
    方远之当初与韩冬甫一见面,就觉此人气势如渊似海,站在其身边,有种小舟在大海遇到飓风的感觉。今天一见韩冬的威势,已知自己并没看错,心中不由一定。
    且不说场中其他人的想法。到底是经过战场搏杀,气血旺盛。见到来者之意不善,方静一把掀开身前的大堂兄,厉声喝道:
    “什么人?随便闯入民宅,也不告知主人一声吗?这是哪来的规矩!”
    锦衣人正要答话,方远之拦到方静身前,抱拳说道:
    “原来是大坪汪老哥到了!汪老哥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么?这位大哥面容俊朗,器宇不凡,与老哥您如此相像。可是在田大将军麾下效力,贵府大公子当面。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在方远之迎讶之时,方刚小声告知方静这些人的来历。韩冬五官何等敏锐,早已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汪姓老者名直,乃是与七里乡相邻,大坪村的村长。两村居民世居于此,也曾为山中猎物,河渠水源有过争执。
    但两村之间婚嫁不禁,亲眷颇多,平日都能相安无事。最近几年,汪直长子汪明,得越国大将军田横看中,在大将军府上听差。
    汪直自认为有了依靠,眼红七里乡集市的热闹。经常鼓动大坪村村民寻衅滋事,想将集市抢到大坪村去。
    汪直听到方远之的话,也是哈哈笑道:
    “都说七里乡方大最是眼尖嘴利,无礼也要被你说成有礼。我家汪明何等身份,别说你这个小民之家,就是府尊,县爷的府邸也能去得。还问什么规矩!岂有此理!”
    方远之伸手拦住正待向前的方静,和声说道:
    “汪老哥说的是,这是家中侄女。一直在外孤苦伶仃,缺少管束。前几日,才寻回家中。确实不知礼数,若有得罪,还请担待!”
    方远之本对汪直的话语心中暗恼,只是春节将至,也不愿为口舌之争坏了心情。假意训斥方静,言语之间却是让对方担待而已。
    汪直人老成精,哪还有不能明白。只是心中早有定计,还有大事要说,也不愿纠缠于此。脸色一沉说道:
    “即是年幼无知,往后注意也就是了。方老弟!老哥今天过来是有一件喜事与你相商。此事若成,你我都算是这两村百姓的大恩人了!”
    方远之虽听他说得如此郑重,但素知此人老奸巨猾,不会有什么好事。也没请他们入内奉茶,眼神假意恳切,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汪直见方远之对自己所说,并不热心,也不以为意。径自说道:
    “我这汪明孩儿,虽远在大将军府上当差,却一向关心故土百姓的生息。见家乡父老生计艰辛,竭力为大家找了一条大道。此次特意烦请大将军收我精壮入军。大将军体恤民情,同意此请。命我儿回乡组织青壮,入帐下听用。”
    汪直很是得意儿子在田府中的地位,沾沾自喜的扫视院中诸人一眼,继续说道:
    “大将军还感念我等报国之心,特令京城全家戏班,定于初五开始,在我山乡僻野,连演十日,直至元宵佳节,以示殊荣。
    说到此处,汪直得意之色更浓。好似自己计谋借势而行,策划天衣无缝,方远之已无力挣脱。轻声咳了两声说道:
    “大将军高义,我们也不能无所表示。大将军位高权重,对黄白之物,也不会放在心上。我等只能选出最强之人投军,才能以报万一。好在,我们两村祖上都曾从军,立下过战功。后辈儿孙虽无大志,但家传武功,却均未落下。”
    说道此时,方远之已有所觉,方静与江流却怡然无知。韩冬与越心馨眼神交汇,相对一笑。两人对这汪直所谋已了然于胸。
    果然,只听汪直说道:
    “想到你我两村一向同气连枝,特来与你商议共襄此举。呵!呵!只是此次名额有限,参军之人还需斟酌。”
    说道此处汪直自矜的笑了笑,才继续说道:
    “我转念一想,不如参考军中选士,设一战擂,力强者录。并以此形成惯例,每年举行,也能振我两村武勇。方老弟!这入得军中,说不准就搏一个封妻荫子,起居八座。你说,到时是不是你我就是这两村的恩人?”
    听到这时,方远之已全然明白。这个汪直好生毒辣,说是前来商议,其实就是借田横之力,要将七里乡精壮一网打尽。
    不依此事,是为抗命。依得此事,人在军中,众人性命就操于这汪明之手。此事若成,自此以后,七里乡就需以大坪村马首是瞻。
    况且,只要这唱戏、摆擂形成惯例,两村集市之争,却也无需再提。人都有向众之心,大坪村如此热闹,人们哪有不蜂涌而至。汪直一箭双雕,确实老辣。
    方远之正自沉吟,方静也回过味来。双眉一翘,方远之没有拉住,已冲到汪直面前,单手一指,怒声说道:
    “什么摆擂不摆擂,说到底,还是一个‘打’字,既是如此,先打过再说。”
    汪明先前只是专注于越心馨倾国之貌。这时见方静跃出,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且另有一股飒爽之气。心中不由一动,也走了出来说道:
    “方家姑娘果然痛快,在下愿与姑娘切磋一二,只是你我二人交手,却需有个明目才好。”
    方远之正待上前拦住二人,韩冬脚下微动,一只手已按在其肩上。韩冬劲道连当世名将也慨莫能抗,岂是方远之所能抵挡。
    方远之只觉肩上如压山岳,身体动弹不得。心中一阵大惊,早知韩冬气势恢宏,一定是当世高手。却不知仅仅只需支手,自己的力量在他面前,直如蜉蝣撼树。
    要知自己在这苏县之内已是有数高手,却真与之搏杀只怕非其一合之敌。心内正在思付,韩冬拦住自己,是何意思。
    韩冬已一按即收,阻住方远之就回到原处。与越心馨相视一笑,两人都知彼此所想。心中更是欢喜。
    二人同时想到需破此局,首要关节在于确定设擂之处。
    全家班虽未曾听过,但汪直说得如此煞有其事,可想而知在越国名气甚大。既是田横下令,戏台搭建在大坪村,已无争议。
    摆设擂台却是汪直自作主张,还可争取。汪直老谋深算,不易冲动。而汪明虽武功高深,却先是被越心馨艳光所摄,后又迷醉于方静秀美。
    此人性情略显跳脱,可堪利用。正巧汪明受方静言语所激,主动提出比武需有明目。这正是突破的缺口,韩冬才不让方远之插手,使汪直有所察觉。
    在韩冬想来,只要设擂之处在七里乡,集市定会越发热闹。汪家之人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至于精壮投军,无非是生死搏杀,以命搏命而已。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要七里乡之人能抱成一团,却也无惧身后蝇营狗苟。
    越心馨对设擂之处所想与韩冬一般无二。其后之事,却与韩冬略有不同。
    越心馨一国公主,平日对各国之事多有耳闻。田横官拜越国大将军,位在众武将之前。
    但上将越月二十年前救过越王越轼,被收为义女,赐姓为越。在越国军中地位,与薛擒虎颇有些相似。武艺战功都在田横之上,位份却在其下。
    只是这越月还有公主名号,在军中权势又胜过田横不少。而梁雨蓿当初,是以方静之名投入越月帐下。此事正可借之利用。毕竟同是投军,在何人帐下却不重要。
    方静心中气恼,却非莽撞之人。也知此事的关键在于擂台在何处搭建。
    回头见越心馨对自己微微点头,眼含鼓励之色,心中大定。开口说道:
    “既是为设擂之事,就应以胜负而定在何村摆擂!”
    汪明正为越心馨露出的浅笑吸引,未曾细想,随口答应道:“正该如此!”
    话才出口,忽觉不妥,连忙加上一句:“这是你我两村之事,却不是外人所能参与,这点需事先说明……”
    汪明虽只是在田横府中当差,未曾上过战阵,平常之时也常与府中高手切磋。
    对自身武功很是自负,来此之前也已知晓。七里乡之人,唯有方远之可堪一战,其余众人并不放在眼中。
    只是见到韩冬,心知这人武功更胜方远之,与此人交手,却无把握。
    越心馨听得汪明所言,美目流转,看向韩冬。韩冬先是摇头,然后点头。
    韩冬在武功一道可称当世大家。只从众人行止之间,已知各人虚实。
    以其眼光看来,世间练武之人,分为三个层次。练武之初,先是锻身,其二为合劲,再后为练心。
    锻身是为练力强体,拳法有云:一力降十会,一劲破千钧。劲道虽是无形之物,却最是刚猛,身体基础未曾锻实,劲道之刚烈不堪承受。
    待得全身劲道合而为一,身体发肤皆能如臂使指。手握草芥,也能将身无劲道之人所持神兵利器一刀两断。这时却是到了肉体所能达到的极限。
    此时犹如木桶盛水,水满则溢。需另辟蹊径,跨入练心的层次,才有继续进步的可能。
    眼前众人,除方远之与汪明两人进入了合劲层次。其余之人包括方静,都还只是在锻体之中徘徊。
    韩冬在军中之时已进入练心之境。被薛擒虎所伤之后,生死之间,更能激发人体潜能。却已进入更深的领域。
    刚才先是摇头,表示方静非是汪明对手。其后点头,是指自己能胜过汪明。
    越心馨明白韩冬之意,回眸一笑,娉婷而出。汪明只觉满天光彩全汇聚到眼前之人身上,一时忘了继续说话。
    越心馨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韩冬,对汪明说道:“不知汪公子所言,何人是内何人是外?”
    汪明只觉声音悦耳之极,仿佛自天外传来。愣神之间,听到汪直在身后轻咳才明白过来。生怕唐突佳人,压低声线说道:
    “自然是我们两村之人为内,它处而来之人为外。”
    越心馨笑道:“汪公子所言谬也!正如令尊所指,摆下擂台是为国选才。既是选才就应不拘一格,何况我们虽是外来,却早将七里乡当作家乡。并得方大伯首肯,已让我等落户于此。怎么能说我们是外人呢?难道汪公子还惧怕我等几个弱质女子不成……”
    汪明见越心馨言语转折之间,宛若莺啼。自觉不能在此柔弱佳人面前,有所示弱。急声说道:
    “姑娘所言倒也有理,让你们参加就是了。我等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自当勇往直前,却是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见到站在越心馨身侧的韩冬,心内一阵妒忌。后面的话语有着对韩冬挑衅的意味。
    越心馨侧身对韩冬笑笑,对着他伸了伸自己粉红的舌头,这是她与方静平日安抚对方的小伎俩。这才回身对汪明正色的说道:
    “我这仆人,自侍勇力,平时却总是不听招呼。汪公子世之豪杰,不如你帮我教训一下。也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到了此时,越心馨不知不觉之间,已将汪明逼进了死角。汪明把心一横,不顾汪直在后咳嗽不停,回答道:
    “就依姑娘所言,只是比武切磋,贵仆如有损伤,还请姑娘恕罪。”
    越心馨盈盈一笑说道:“公子放心,他这人皮粗肉糙,受伤也不碍事!”
    话语之中针对韩冬,好似伴侣之间的玩笑,更是让汪明心如火焚,恨不能即刻就将韩冬击倒。
    汪直见汪明没有按原计划行事,并不十分在意。据他所知,自家儿子的武功已进入战将层次,就是在将军府中也罕逢敌手。
    却是不信在这穷乡僻野,还有人能与之相抗。此次田横允其回家召集乡勇,也是看中了他的武功。
    双方再无二话,两人分立院内空地两侧。雪花飘飞而下,院中已是一片白色。
    汪明站立场中异常慎重,他心知对面之人气势雄浑,应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此战需格外小心。他从未上过战场,未曾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搏杀,感觉却是稍钝。
    面对韩冬,不需高手,只要是经历过战阵的老卒,对韩冬所散发的一丝杀气,也会感到惊惧。这是从灵魂深处渗透出的威压。
    越心馨对韩冬轻吐一口气息,韩冬点点头,已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不是此人对手。而是需要自己以雷霆万钧之势轻取对手,震慑才是此战关键。
    韩冬微一侧步,伸出右手,向汪明一招,示意他先出手。韩冬手掌极为宽大,有如玉石雕刻而成,隐含擎天的威势。
    手掌微动,中指一曲,拇指轻压,好似意以弹指而退强敌。在飞雪之中,神情说不出的闲适洒脱。
    汪明不由心中一喜,武功教技最忌轻忽大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此人托大,却是正合心意。心念一转,脚下猛然蹬地,借着风雪之势已扑到韩冬身前。
    见到依然不动如山的韩冬,右拳顺势一击。在汪明心中,这一拳仿佛借天地之威,气满神足,劲道弥漫,两人之间的雪花都被引动。豁然是自己平生以来最凌厉的一拳。
    看到这一拳,旁观的方远之脸色也变得异常严肃,若是自己在场中,除了暂避锋芒,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汪明能得大将军田横信重,确有其道理,只此一拳已能与一流战将相媲美。
    拳锋未至,杀机已然将韩冬身遭笼罩。
    韩冬脸上笑容依旧,拳风将他额头几缕头发吹动。手上中指一弹,正中如流星飞射而来的拳锋。
    嘭!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声音在院内震荡。
    汪明自得的神情还未消散,迅捷前扑的身体,肉眼可视,在空中沉凝一瞬,倏然向后抛飞。满脸惊骇才驱散了满脸自得之色。
    弹指而惊雷,让场中一片肃然。颠覆自身理念的结果,使最喜热闹的方静也忘记了喝彩。
    汪明身体贴着墙壁缓缓滑下。
    韩冬依然保持交手之前的姿态。飘飞的雪花仿佛也被他这一指所震慑,只是在他身边旋转,却不愿掉落在他身上。
    汪明站起身,恨恨的瞪了韩冬一眼。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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