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水之缘

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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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的雷声隆隆,不近不远地回荡在上空,低沉呜咽,向来冬雷滚滚都被视为不详的异照,不知今日会花落谁家?
    “轰!”惊雷乍响,灯台中的烛火颤栗摇曳,投射出晃动的人影和不远处佛塔阴森恐怖扭曲着的倒影。诡异的寒风携雨伴雪摧残迎接元宵准备的各色灯笼彩花。
    静思阁。长夜打坐的玄清陡然睁开双眼。与此同时,向来沉稳的大弟子净空大叫着“师父师父……”一路狂奔到玄清禅房,来不及扣门就闯了进来。他灰色的僧袍下摆大片都被泥水打湿,狼狈慌乱。
    “师父!是澄观……澄观在佛塔……被佛塔上掉落的大石块砸到,现在昏迷不醒。净圆……净圆师弟……”
    “净圆受伤了吗?”玄清的声音不带起伏,却从他紧紧注视净空的双眸中泄露了深藏的不安和关切。
    “没有……但是但是……方丈师叔说是净圆害的澄观……”净空支支吾吾地说,夹杂着他粗重的喘息。
    玄清的眉倏得皱起来,半晌才道“现在澄观在哪里?可有人照顾?”
    自家师父的淡然从容让净空稍稍冷静,“澄观在药阁由师叔祖在救治,师叔祖说情况不大好……”
    “那净圆呢?如何又会牵扯到她?”
    “小师弟被方丈师叔拘着,因为在佛塔的四层找到了一块还没有掉落的大石块,旁边还有一个黄杨木雕刻的莲花腰坠……”圣僧首座地位崇高,因而静思阁中很多法器经书用具都是寺中独一份的,更别提是象征弟子身份的信物。如此重要的东西,断没有别人敢仿冒的。“徒儿和二师弟的都在,唯有小师弟……加之有好几个寺僧看到小师弟今天傍晚去过佛塔那边……而且小师弟和澄观素来有些龃龉……”
    “方丈是什么意思?”玄清问道。寺中之事是方丈主理,首座之位次于方丈。玄清虽贵为圣僧但十分敬重自己的这位师兄。
    “方丈师叔说牵扯的都是静思阁中的人,就交由师父自行处置。只是方丈师叔提醒师父……镇水寺之名不可损,突厥之般王子不可见罪”
    玄清从蒲团上站起来,面容沉寂不辨喜怒,沉吟道:“为师先去看望澄观,你将净圆带回来。转告方丈说清谨记师兄所言,会妥善处置。夜已深,请师兄安寝。”
    看望了澄观,又去连夜调查走访。玄清回到静思阁时净圆一如既往地在静候在他的禅房里,像是平日里等着聆听教诲的样子。初见她调皮叛逆,细心观察下原来她拥有不知羡煞多少的慧根,教导她多年才发现原来害了人后也可以这般气定神闲。
    “师父一夜未眠,寺中流言纷纷杂务繁多,劳烦师父了。”
    “事务再多总有千头万绪可理,可若受人蒙骗于不知不察间便可化期望与泡影,防不胜防,才是真真的辛苦。”玄清一返往常地打起哑谜来,黝黑的眼里找不出一丝情绪。这样不夹怒气的话,在净圆听起来近乎戏谑,师父该很生气。净圆惴惴不安,就听玄清又道“为师询问了诸位寺僧亦曾亲去佛塔察看。净圆可有什么要对为师说的?”
    外面的风兀自冷冽的吹,师父的两句话已经封死了她所有的幻想。自己那朵象征身份莲花腰坠在事发现场被发现还有所谓的人证……连师父都不再相信她了。
    净圆忽然想起彼时,寺中有传言她偷盗之类的话。玄清在塔室闭关斋戒了三日。本该是她打饭送到静思阁的,但不知为什么,师父执意自己来膳堂。果不其然,其中流言如沸,似乎全寺都亲眼所见她偷了谁的东西似的。
    “这人本就是小乞丐出身,没得手脚就是个不干净的……”
    净圆冷笑一声,一行玄清及净和净空四人于众目睽睽之下走入膳堂,在特设的高级僧侣的区域坐下。那几个执事还算有分寸,可瞧净圆的目光们满满的不善。她随着玄清坐下后,他们竟都“呼啦”一下站起来走了,好似与她近些便是玷污了自己。
    “诸位执事不必走!”净圆铁青着脸,愤懑而赌气地说:“诸位留下,我走便是了,绝不扰了你们清净!”她放下碗筷扭头而去。他们怎么造谣自己孤立自己都可以,却不能这样对待师父!满堂寂寂,众人看好戏一般,无一挽留。
    “净圆,坐下。”玄清淡声道。
    净圆转身,坚硬的心在他唤她时倏然融化。她僵在原地,他却起身执手将她带回原座,不经意间的衣袍飘动,散出幽微檀木的气息。净空亦向她投去个鼓励的眼神。“诸位执事若是用完了膳,又岂有长留在膳堂的道理?净圆你当真糊涂。”
    “师父教训的是。”净圆偷笑,什么时候师父也会坑人了?
    几个执事立刻被坑得脸紫。玄清的目光又转向堂下诸弟子,“镇水寺的作风向来严谨,不想竟出了一群口出狂言的不肖弟子。本座掌全寺礼教,自当维护本寺名声。自执事起,明日早课多诵经半个时辰。”他的声音清朗又严肃。俊逸绝世的容颜超然远离人间烟火,如同虚冥中无情无欲的佛尊。座椅下,这双温暖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她的手,递去一个“安心”的神色。
    玄清站起身,踱过众僧侣间,缓慢,不容置疑又带着霸道的感觉:“妄言乃大戒,本座不想你们再犯!本座的弟子若有不是,谁有真凭实据只管找方丈或戒律堂的管事说去,再有乱嚼舌根的,本座定将他逐出寺去!”众人平日只道这首座圣僧少理事物,当是个性软好说话的,不想此刻在他三言两语间皆噤若寒蝉。
    净圆一时失语,轻轻笑着坐在原处。从这里,玄清素白的背影高大而恣意。似一堵城墙挡住所有射向她的坚矛,似一片洁白的雪花毫无顾忌地从万丈高空坠落大地的怀抱。分明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分明人人都在诋毁她,却毫无理由的在这样的场合为她辩解。
    “师父什么也不打算问吗?”从膳堂出来净圆一路蹦蹦跳跳。
    “为师该问什么?”玄清奇怪道,“为师不会相信谣言。如果你真做错了什么,为师也不希望是别人告诉为师的。”他目光澄澄。
    “那自然。”净圆乖巧地点头,“净圆若有错定会向师父坦白,师父对我那么好。”
    她终于发现自己那时能笑对千夫所指,只因为自己在意的人从未怀疑。
    “师父……徒儿没有想害澄观。我与澄观不睦是真,但……我又怎会因此动杀心?”
    “那为何有寺僧亲见你往佛塔去?且为师在澄观房中找到了一张字条,要他午夜前往佛塔一见,字条上分明是你的字迹!”
    “徒儿何曾给澄观留过字条!”净圆此刻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阴谋,寺中谁人居然这么容不下她,如此完整的布局……是澄观自己吗?苦肉计?!“徒儿去佛塔是为了去塔中打扫,为元宵灯会准备。”净圆无力地解释,他既然设局了又岂容自己轻易脱身。现在唯有寄希望于师父……师父知她……师父会相信她的吧。
    “腰坠之事如何解释?”玄清的神色越发清冷,如被冰雪。净圆莫名害怕这样的师父。
    “徒儿亦不甚清楚……可能是有人趁徒儿不留意从徒儿这里拿走的。”她急急地解释,惴惴地仰头看向玄清,却只堪堪看到师父轮廓冷硬的下颚。
    “一派胡言!”玄清震袖怒道,“你的字是为师亲自调教的,如何会认错!事到如今在为师面前还敢巧言令色!你一贯不待见澄观,隐忍到今日终于是起了杀心了吗!”玄清失望之至。
    净圆或许是无心之失,去静室反省上一年半载也就是了……一遍遍为她开脱,甚至想骂有什么心结顾虑宁愿出此下策都不愿对他这个师父说!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计较,只求她诚实坦白了,可她还是如此不识好歹!
    “师父,我真的没有还澄观,徒儿可以对着佛祖发誓!”净圆恐惧绝望地哭诉,她自知轻贱不讨喜,若是连师父都不信她,偌大的镇水寺也无一寸她的立足之地。
    “发誓?你的誓言还是留着骗你自己吧!去外面跪着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何时想清楚何时再进来!”
    雪软绵绵的一层层铺盖大地,柔软又香甜像孩子吃的棉花糖。自己也曾吃过的。净圆笑着捧了堆雪细嗅,想象记忆里的味道,师父亲自烤的,从一小团竟能烤成一大团棉花似的。谁会想到洁净出尘的圣僧玄清会烤棉花糖呢!她不仅见过还尝过!师父的手艺真好。
    手大抵太热了,雪化了水,滴在衣服上化作晶莹的水滴。她把手贴在冰凉的小腿和膝盖上敷凉。
    心钝钝的有点疼。师父不信谣言却不得不信证据,铁证之下换谁都不能不信?
    月上中天至星辰皆沉,寒霜沾染了她的细眉融化成水,凝结成泪滴。唯有雪花不知疲倦的奔赴大地。也是这样的雪,铃铛的清脆应着师父柔和慈爱的微笑,师父还说她的心意最好。冻的通红的指尖抚摸浅褐的铃铛,小脸展出希冀。师父心软就算现在再生气,自己多跪会儿也就消火了。
    面对着窗,冥然兀坐,玄清静静看月光透过帘幕一点点走尽格子窗,再换了刺眼的日光,虚幻般的镀在浅黄的窗纸之上,将屋内的装饰一点点模糊的洇去。风在屋檐上,将寂寥的曲子低唱,这一夜如此凄清。
    “你来做什么?”闻言,那似雕像的身形晃了晃,“弟子求师父让净圆师弟起来吧。外面雪大,师弟已经跪了一宿衣服早就湿透了,求师父垂怜。”净空弯腰深深叩首,平日里净空没少欺负净圆,但每次她遇到风浪他都尽力帮衬。
    “为师从未要净圆罚跪,是他不愿起来。”玄清淡淡地说,撇了净空眼“你是个好师兄好徒儿却不是好方丈。师兄有意栽培你,别叫他失望。净圆的错你都知道,还要求情吗?”
    “求师父垂怜。”净空毫不犹豫的地再次叩首“师弟有错是弟子约束不善,所有的错都有弟子一半的责任。请师父责罚。”
    “是不是为师也该去跪着?”
    “师父?”净空诧异的抬头,师父何曾这样挑过别人的刺!
    玄清自己也皱眉,叹息地恢复了素有的温和,“是为师失态。净空你做的向来好。至于净圆……外面确实寒冷。”
    师父这是暗示自己可以给小师弟送衣服和吃食?净空欣喜的点点头,起身正要告退但听玄清语气黯然:“纵使你好心,她也未必领情。她,素来倔强。”倔强到宁可在雪里跪一夜都不愿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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