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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伤在身, 又中了药,孤派江逸亲自带人去,竟还能失手?”
盘碟稀里哗啦的碎地声中,碾过太子的暴吼, 惊得守帐的两个侍卫毛骨都不由得一颤。
晴霁的天空日头明媚, 此处帐内,是一片阴沉的压抑。
片刻的死寂后, 有低缓的声音响起,
“义父,孩儿下谷之后就只顾去寻洛雪,待找到时, 她已昏迷, 孩儿安顿好她,才发现其余一同下来的杀手已尽皆死伤, 孩儿本想偷袭, 岂料七王的人业已寻来, 孩儿寡不敌众只得……”
江逸说着已上前朝太子撩袍请罪, 一广袖拂来,堪堪拦住他已半跪的身子。
“一人之下,百万雄师之上,堂堂的一国元帅,哪是那么容易杀的?”
“我虽未见识过七王的身手, 但苏安的功夫已是霸绝朝野, 七王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伤与不伤,你都未必杀得了他,不关你事,起来吧!背后的伤莫要大意了,去……照看洛雪吧!为父出来前,看她还发热的厉害。”
江忠阖了阖眼,不紧不慢的扬手,江逸依言退下,太子帐中一时仅闻得座上人的怒喘。
“七王安然无恙的回来,太子得庆幸才是!”
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叫太子眼皮猛的一跳,又闻得前方负手而立的人缓缓道:
“太子此番未免操之过急了,且看七王坠谷,皇上一日急的心疾患作,他一回来,又顷刻大喜,太子以为这大喜大悲之间,是为何啊?”
“哼!孤这七弟够狡黠,他当着父皇的面坠谷,父皇能不起舐犊之情?还能为何?心疼他这个儿子了呗!”
“舐犊,必然有之,但太子是否忘了一件事,秋猎之后……”
太子一愣收紧了眸子,江忠扶起滚到脚边的银盏似自言自语道:“秋猎之后便是与突厥一战……”
话断的意味深长,不难联想,出兵在即,元帅岂能在这个档口出事?
皇帝是一个父亲不假,但在那之前,他更是一个帝王。
怜子必然有之,但定然更是忧那战情。
“谁能料到这坠谷的意外?但太子趁夜派杀手,要真取了他性命也就罢了,倘若没有,皇上一旦严查,查出个什么纰漏,甚至七王借此反咬一口,太子随时难责其咎。”
“所以,太子即便是先前嫁祸得手了,七王怕也只是折些名誉,暂时无法与慕家联姻,但他借着这一仗……恐随时能翻身……”
“姨丈的意思是……?”
“那要看太子,是想打垮对手,还是……打死了?”
江忠说到此处,与太子视线一交,碎瓷片在脚下踩得呲呲生响,一如那阴诡莫测的语调。
“太子以为,就凭突厥也敢公然在我大燕北境挑衅,那仗的,是谁的势?”
“是?……”
帐中一片诡异的死寂,太子收紧的眸子猛然阴光大盛,盯着江忠枯丫般的手指,点了盏中残酒勾划起。
乌黑的案角上,酒渍明灭的,是一个‘姜’字。
***
夜色弥漫,幢幢宫阙迤逦,排排楼阁巍峨。
没有歌舞笙箫,除却秋风刮过甲胄的凛冽,百千禁军十步一岗,若黑龙蜿蜒盘踞,庄重又森然。
这宫殿的主人似乎不喜红艳,按习俗即便是在民间,大喜的日子也该是处处红灯高悬,更遑论是新帝纳妃。
龙鳞瓦砌,雕檐腾云。
除却一处宫殿攀缠了些春宵软红,整座姜宫竟皆是墨黑肃冷。
红烛莹煌,此处正是皇帝的寝宫。
内侍声音尖细,已不知捏着嗓子低嗯了多少回。
一身锦袍劲装,秉剑而立的男子身材骁健,目光炯炯。
那能在御前不卸甲的,天下也只有一人。男子年方二十,面容遒俊,正是新帝亲封的御前统领——穆斌。
只是这会,穆斌那炯炯的目光亦有丝无奈。
他跟随新帝不久,却也深感其雷厉狠辣,从即位起,顺者安,逆者亡。
金銮殿上没有一日不横尸血溅,多数竟是亲自动手。
而就是凭借着这近乎暴政的铁血手腕,这个年轻的皇帝只花了区区数月时间,便以摧枯拉巧之势掌控了姜国的朝政。
现下侍奉在侧的人皆了然,这个残暴的新君夙兴夜寐,正是为除去那最后一个庞大的异党蓄势待发。
而今夜,是难得的闲暇!
皇帝未在御书房批阅奏则,那是因为今日正是纳突厥公主为妃的吉日。
纳妃虽不及立后,可在民间也算是小登科的洞房花烛,良辰吉时了。
然而此刻,良辰早过,吉时,怕也是昨日的吉时了,皇帝却还在这……
“舌头不想要就割了!”
内侍刚又低嗯了一声,一道轻若飘絮的声音抽的他脊梁骨打颤。
拂尘一甩他赶忙跪地,好半晌,才颤声道:“奴才该死,皇上恕罪!新妇那边已准备妥当,时辰不早了,皇上……”
话说到此,内侍躬身跪地,大气也不敢喘。
穆斌微微朝御案上转去目光,他本忖思着,突厥请诏求婚,愿为藩附,皇上久不入洞房,是有意给新妃,即是给突厥威慑。
可如此威慑,似乎……有些过了头,毕竟,已过子时了。
没有喜庆的龙纹锦袍,御案前坐着的人是惯常的墨袍横金,只在交领处衬了红襟。
长指洁若琼枝,此刻正捻着一支白玉狼毫,执笔丹青。
眉目依稀如点墨绣画,素笔勾勒的俨然是一个女子,末了,鸦鬓处还绘了一朵……兰花?
眉峰微挑,长眸游过丝许笑,但那周身凌冷的君威却依旧叫人莫敢逼视。
穆斌心头一紧忙垂下了首,这不过是皇上今晚画的第六幅。
连日来,御案上早已堆起一叠,似乎都是同一个女子,有嗔有笑,神色百媚,甚至还有不少是睡颜。
只是不知是什么紧要人物,能叫皇上闲来便画,连新婚之夜都……
墨香盈鼻,穆斌正想着,烟霭流岚般的丹青已扬起。
他双手恭谨的接过,微微抬眼,皇帝终于起身离案。
长臂一展,大殿里依旧静得只听得见衣衫摩挲。
两个宫人褪下玉带龙袍,半点声息也不敢发出。
内里缎衣贴身,年轻的皇帝冉冉而趋,精瘦的体魄隐隐若现。
穆斌捧着手中丹青正茫然,听得一道低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传朕口谕,命燕国所有的探子即刻找到此人,朕要知道她的一切!”
这似乎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传与政事无关的御旨?
穆斌如是疑惑,他依言顿首,却仍想确认是否有下文。
只见前方那一个峭冷的身影款款而行,直到走进内殿前,长身才没来由的顿住。
红烛流光雕琢过分明的棱角,宇文灏半转回首,长眸挑起的笑颇有一丝慵懒的邪魅,“唔,朕记得她现在应该是叫……洛雪!”
***
“洛雪,我差了两个婢女在此,你夜里若有不适,尽管唤她们,我即刻再去请太医过来……”
千顷秋风吻一路落叶,同一轮月色下,此处,是燕国猎场营地。
江逸仍事无巨细的叮嘱着,自打谷底回来,他已在榻前照料了一日。
因着此处营地俱是各自家女眷,又已入夜,他不适宜留下,便挑了两个侍女在帐中值守。
脑袋早烫的发昏,眉翎迷迷糊糊的点头,她帐中今日的人气堪比寺庙鼎盛,那送来的补品好像……
好像在垒的坍塌之后,被江逸挪走了。
毫不夸张的说,门帐前没有门槛,若有,今日也被踏平了。
幸亏江逸替她挡了多数,否则,她觉得她今日简直就是挺尸在这里供人参观的。
“咳咳咳……”
此时,已是夜阑人静,帐内一阵紧促的干咳中逸过轻微的声响。
眉翎乏乏的朝榻旁望去,残烛昏帐,两个婢女皆伏案而睡,她又沉沉的阖上了眼。
不是她不想睡,只是身上时冷时热,实在是难受的紧。
辗转了半晌,眉翎又阖目低咳了几声,帐内忽而有脚步声逼近,她微微展眸只来及看见闪进门帐的半缕月光,一个高挺的身影已罩落在榻前。
不知从何时开始,只消一眼,她便知是那人。
“七,七……”
眉翎又听见了破锣嗓子,果是难听,只是这会……是她自己的!
“嗯,嗯!”
重重嗯了两声,没待她跟嗓音较劲拼出两个完整的音节,七爷沿床而坐,臂弯一捞,已将人携进怀里。
“以后再也不能把你交给旁人了!”
语调三分怒七分疼,眉翎意识到帐内还有两个宫女之前,先忆起谷口林地的情景。
有人抱着她委地滚了几圈,才堪堪在险峭处停下,她是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但在那之前,好像有人把怒火都发到了……江逸身上?
只是,不知谁怀里一个个美人堪比乳燕归林似的!
一念及此,本就滚烫的身子似蓦地又燃了一把火。
眉翎后知后觉的推抵着拥来的怀抱,猛然意识到什么,她朝两个宫女望去时,有人已不以为意道:“不用看,不到明日醒不来。”
难怪方才有声响,她一个病的半死的人都听见了,那两人竟睡的死死的?
不过既然如此,那更好!
眉翎肆无忌惮的挣扎起来,一道轻谑的音线就压着耳珠落下。
“你这是……吃醋了么?”
阖上眼睛都能感到那促狭的笑,更遑论他语气还毫不瑕饰。
“你有气度在那看,别转身把自己走到崖边去,她们……,本王可没抱她们!人前只能这样,除非你……”
话在低笑中欲言又止的收住,语调却俨然少了几分玩笑,铁臂将她锢的死死的,这听着有些驴头不对马嘴的话竟叫她鬼使神差的顿下了手。
见怀中人总算消停,某人很是满意的端出他带来的几样事物。
“快把这个喝了。”
一闻送到唇前这味道,眉翎便知是那又腥又涩的鱼腥草,她几乎立刻用全身在拒绝。
“听话,喝了!你听本王嗓音是不是好多了?这是本王今日专门去瀑布边寻了你上次采的鱼腥草,熬了整整一日,还特意……”
这药越熬越苦,眉翎可是再清楚不过,他居然还熬了整整一日?
爷,你自己熬的苦药,还是你自己喝吧。
“苦,不喝,不喝……”
药碗毫无商量余地的被眉翎推开,然而沙哑的声音也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他口中。
对于喂药这件事,某人已驾轻就熟了。
两瓣冰凉忽而封唇,渡过喉间的药液竟有股难以比拟的清甜。
后来他说喝了她熬的鱼腥草觉得太苦,便去请教太医加了几味花蜜于其中,便不复苦涩了。
诚然,这甘甜,叫眉翎当时忍不住去吮吸,下一刻,她檀口就被惩罚的占有。
眼角,烛光斑驳了满帐,也许是头脑太过昏沉,也是这气息太过温存,眼泪不知怎么的就落了下来。
有人身子一颤,慌忙的捧着她脸,“怎么了?别哭!”
声音轻柔的呵在耳边,眼泪更不受控的淅落,眉翎往温热的怀里埋头,好半晌才听见了自己的呜咽:“难受!”
“嗯!都是本王不好,昨晚叫你受冻了……”
七爷刚出谷底就已着人快马加鞭去京郊最近的冰窖凿冰,只是无人知道,这本已是微寒的秋季,要冰是何用途?
一股清凉撩来,融着冰意的巾帕敷在了额上,眉翎露在外面的爪子也被他捉回了被褥。
额上阵阵清爽的凉意,身子被背后环来的温暖裹的严严实实,还有萦绕在耳边的气息。
“睡吧!睡着就不难受了,白日要避人耳目,本王也不好过来,冰都快化了……”
这是燕国皇储秋猎的第三日,即拔营回朝的最后一夜。
眉翎的记忆就停留在耳边的温声轻语中。
秋猎原计划四日,第二日谷边突发意外之后,狩猎仍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不过是有几匹马受惊而已,无人伤,更无人亡,至少,对外是这样宣称的。
因眼下开战在即,四夷虎视眈眈,元帅一旦在这时有恙,必撼动军心,岂非未战而先失了上风?
那绝非上位者想要百姓看到的。
是以,这猎场将来可能还会迎来无数次皇家狩猎,但最神秘的不啻于今次秋狝。
因为,除却猎场上亲眼所见的人,燕国上下再无人知晓这一场‘意外’的风波。
至于其中的曲折暗涌,知者,更是寥寥。
然而更神秘扑朔的是,卷进‘意外’的皇七子一出谷便应召面圣,可面圣时,除却皇帝竟再无旁人在场,但据说,是他要求独自面圣。
众人揣测七王恐怕并非所见的‘安然无恙’,但元帅的伤可大可小,皇上在这节骨眼上自是要封锁消息的。
除此之外,再无人知晓这父与子,君与臣近几个时辰谈了些什么?
窗外秋阳正艳,蜿蜒不见首尾的车队正整齐有序的驶向归程。
一宿安眠,高热稍稍褪去,眉翎辗转醒来时,那人已不在。
此刻,因她仍在病中半昏寐着,江家几人便同乘了一辆马车。
车内很是宽敞,两边各设一小榻,而她正躺在其中一边榻上。
虽极不情愿,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将江忠喂的药一口口咽了下去。
服过药,她便枕着马蹄声昏昏欲睡着,半梦半醒中,江逸似乎离开过马车,未过多久又神色微凝的折回。
当时,若非与江忠江逸同乘一车,眉翎想她大概不会有机会听到这样的密报。
只是在那连江忠似乎都有些惊诧的反问之后,耳底嗡的一声,眉翎猛然睁开眼。
惶乱而模糊的视线里,天地万物好似都在那一瞬坍塌的不似人间……
“殁于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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