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拖油瓶要崛起

    
    许默戎又梦见了她刚踏进许家的那一天。
    那一天，薄雨连绵、路面湿滑，许默戎和专程去老家接她的司机在开往燕市的高速路上遇见了一起连环车祸，因封路滞留，待他们到达许家时已是晚上八点。
    在这个不早也不晚的时间，许家的客厅却冷清地令人意外，只有前来开门的帮工陈阿姨招呼着她。陈阿姨客气有理但态度疏离，仿佛她只是个偶尔来许家做客的客人，而不是将在这里长久居住的主人之一。
    这个梦委实真切，与深烙在许默戎脑海中的记忆如出一辙——
    尚显年轻的父亲许谨被陈阿姨唤出房间，从楼梯上不紧不慢走下来，站定在她和司机面前，先是淡淡地打量她一眼，见她似乎要说话，打出手势制止：“你先坐。”于是，那句尚未出口的问侯就像卡在嗓子里的鱼刺，不上不下，一股闷气不知不觉就溢满胸腔。
    与女儿久未侯面的父亲一句关切女儿的客套话都没有，反而向司机了解起车祸情况。
    “之前接到电话，说是三小时前燕华高速上发生了车祸，你有目击到吗？”许谨示意司机坐下，自己跟着落坐在许默戎对面的沙发上。
    司机答道：“没有，车祸发生时，我们被堵在了距离事故发生地两公里左右处。”
    许谨放下交叠的双腿，为自己倒了杯水，“知道具体是哪个地点出事吗？”
    “枫桥路段余家坡收费站附近。”
    许谨皱起眉：“又是那里，这次是什么事故？”
    “据说是十几辆车连环追尾，我们离事故发生地有些距离，信息不多，都是听前车的司机们互相传的。”
    许谨追问：“听没听说有伤亡？”
    “伤者肯定有，至于有没有死者就不知道了。我路过时，看见现场还残留着一些血迹，护栏也严重变形。”
    当司机回忆时，许默戎也在呆呆地回忆。
    这场逼真的梦境并非始于那场车祸，而是始于马上就要开进许家庭院的车上，但车祸现场残留下的可怕痕迹在她的记忆中依然十分清晰、没有丝毫褪色。
    路面上那些并未彻底处理干净的血迹，因有薄雨而一直保持着湿润鲜艳的颜色，令她每次想起都心有余悸，毕竟她第一次离一场车祸那么近，如果早开过去几分钟，或许她也会是事故中或死或伤的一员。
    许谨对司机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明天让小刘替你一天，你回去好好休息。”他的话暂时打断了许默戎的回忆。
    司机告辞离去，客厅里仅剩相对无言、显得格外生疏的父女二人。
    许谨低垂眼睑，双手交握在茶几上，沉吟不语。许默戎则沉浸在梦境和记忆之间，困惑而迷茫。
    终是许谨打破沉默：“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你妹妹和齐阿姨都是不错的人，你要和她们好好相处。”
    许默戎木木的“嗯”了一声。
    许谨看着许默戎木讷的脸，不由自主地想要皱眉，最终却只是略显疲惫地捏捏眉心，正要说什么，楼梯上传来一串轻缓的脚步声。
    “这是小默吧，”知性美丽的女人穿着颜色柔和、剪裁合宜的家居服走过来，莞尔一笑：“我想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小默还没吃饭吧？”
    许默戎低声问好：“齐阿姨好，还没有。”
    “陈姐，帮小默做碗面条，多放些食材”。继母齐芮吩咐完，落坐在许谨身旁，随意的姿态中透着不经意的优雅，“路上还好吗，累不累？”
    许默戎不可避免又回忆起那些没有干涸的血迹，不自然地答道：“还好。”
    齐芮温雅一笑：“那就好。小默，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先暂时住在一楼，等二楼整理好，阿姨再帮你搬上去。”
    许默戎低低地“嗯”了一声。
    齐芮接着道：“别太拘谨，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阿姨说。哦，对了，这个时间有点晚，你奶奶和妹妹已经休息，一会儿吃完饭你也赶紧休息，赶了一天路，一定累坏了，明天再和大家见面，好吗？”语气亲和而温柔。
    八点半，这个时间其实并不晚，经过一天的忙碌，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这个黄金时间内松弛一下自己，不会这么早入睡。许默戎知道奶奶和妹妹都反感她的到来，但可以不用这么快见到讨厌自己的人，许默戎着实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
    想要说什么的许谨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留下许默戎一个人在餐厅，和夫人齐芮一前一后上了楼。
    许默戎坐在餐桌前，慢慢挑起碗中散发着热气的面条，心中翻江倒海，口中食不知味……
    晨光微熹。
    趴卧在床上的人，双臂伏在枕上，撑着头呆呆盯着房内的窗户，眼见它从一抹朦胧微光渐渐变为一方绣着碎花的素色窗帘。
    隔壁传来微微刺耳的声音，许默戎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陈阿姨在用大功率料理机为奶奶做养生早餐糊。
    许默戎转过头，不再盯着窗户发呆，视线转而落回这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间，漫不经心一扫，真是熟悉的可怕。
    昨天，许默戎一直浑浑噩噩，以为自己在经历一场逼真的梦境，直到重回这个年少时期的房间、重新躺在这张熟悉的床上，辗转反侧的她才彻底醒悟——她回来了，回到十五岁这一年，回到刚踏进许家大门的这一天。
    想起昨晚她来到许家后又重现的一幕幕，许默戎咬了咬嘴唇，既然重生了，她不要再沉重而自卑地活着了。
    房内没有卫生间，许默戎换好衣服轻轻拧开门。夏天的太阳升得早，还不到六点，客厅内的一切就已经清晰可见。陈阿姨在厨房忙碌着，客厅里空无一人，许默戎拿着自己的洗簌用品来到一楼的卫生间，快速打理好自己。
    陈阿姨并没有发现许默戎已经起床，许默戎在客厅中呆立了片刻，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内。
    十五平米的房间，虽不算大，但也一应俱全。柔软的单人床、宽敞的衣橱、配有书架和抽屉的书桌，甚至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简易的梳妆台。是的，许家女主人齐芮是个从来不肯在明面上被挑出错处的人，尽管她内心里并不想同许默戎亲近，甚至还因许默戎是丈夫前妻的女儿而心存芥蒂，但她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表现出来。
    许家楼上楼下共有七个房间。楼上五间，其中三间是奶奶李湘荣、妹妹许暖兮以及父亲和继母的卧房，还余两间是书房，一间为许谨专用，另一间则是许家人共用。楼下因有客厅和厨房，所以仅有两个独立房间，其中一间住着帮工陈阿姨，另一间就是许默戎的卧房了，这间房原本是许家的客房。
    继母齐芮曾几次当着许默戎的面让许谨将楼上的一间书房挪到楼下来，让许默戎住到楼上去，但父亲总是推说太忙，没时间整理。两间书房内都有他很重要的资料，必须他亲自动手归置。后来继母也不再提起，许默戎就从暂住一楼变成长住一楼。
    许默戎是不讨厌齐芮的，继母齐芮是许家唯一一个肯和颜悦色待她的人，许默戎心存感激。这种感激曾让她不由自主去亲近齐芮，甚至为了讨好齐芮而不顾自尊为小她一岁的妹妹当“丫鬟”。然而，越想亲近却被推得越远，很久之后，许默戎才明白齐芮从来没想真心接纳她，一切只是为了面子上的好看而已。
    奶奶李湘荣尤其不喜欢许默戎，因为她不喜欢许默戎的母亲卢晓珍。
    当年，作为被下放到基层重点培养的干部，许谨一心想快点干出成绩好升调回城。奈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许谨在基层的工作开展得举步维艰。眼看着与他同时下基层的干部一个个都顺利升上去，只有他还困在浅滩挣扎，为了前途，他思虑再三，决定联合战线，与前妻卢晓珍的婚姻就是他抛下的橄榄枝。
    卢晓珍是当地乡长的女儿。80年代初，整个国家刚从那场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浩劫中挣脱没几年，偏远地区的人们眼界狭窄，尚不知晓知识和学历的可贵，固执地认为，只有拿到铁饭碗，生活才能得到保障。因卢晓珍的父亲是乡长，就业的机会很多，所以她还没有读到高中，就去工厂工作了。而许谨则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毕业生，和卢晓珍完全没有共同语言，这场婚姻仅仅只是利益的结合。
    在城内等待儿子早日升调回来的李湘荣，听说儿子娶了一个没有学历的乡下姑娘，连婚礼都没有去露面。李湘荣为许谨痛心，也为自己痛心。她的丈夫在十年浩劫之初就被折磨致死，大女儿和二儿子又相继患肺结核去了，仅存许谨这个小儿子与她相依为命。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中，她为许谨偷偷找书、找课本、监督他学习，就是盼着有一天政策改变儿子能够一飞冲天。机会是来了，儿子顺利考上大学，毕业后又顺利进入政府，可是却在婚姻上头，溅了一身的泥。
    没错，老太太李湘荣认为卢晓珍母女就是许谨身上的污点。
    至于父亲许谨，许默戎自嘲一笑。许谨从来就不期待她的到来，只是碍于血缘关系，不得不接收她，因为能够抚养她的人都不在了。
    她内心更加明白的是，许谨连她的出生都没有期待过。夫妻感情淡漠，结婚七年，母亲才生下她，外公给已升调到外乡工作的许谨发电报，告知他这一喜讯，并让他为自己的女儿取名。许谨当时正在一个叫做默戎的村子考察，随手就在纸上写下了许默戎三个字，敷衍而随意。哪里像妹妹许暖兮的名字，清新、文艺，又暗含着父母的期许和爱意。
    回想起来，许默戎在许家生活的那几年，许谨也是冷漠、忽视居多。
    若说恨，其实也不恨，那颗想要亲情的心，早已在多年的求而不得中消蚀殆尽。若说不恨，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