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其右

20.旧将军府

    
    暮色苍茫,夕晖斜射的旧将军府外。
    提着几袋桂花糕的司徒瑾来回踱步数次,仍是未下定决心上前敲门,只是此处接近城郊,商贩也不驻足,那糕点又香味四溢,怕是会让旧将军府内的人也闻到了香浓气味。
    原本他这一日也与往常无甚区别,不过在门宗玄内审些情报、整合信息,待入夜,再与他大哥俞无寅出门饮酒用膳。
    偏偏娄渊于午时朝他道的那一席话,令他有了别的打算。
    司徒瑾以是出了门,趁着天色未暗,赶到集市与小摊贩买上几袋桂花糕,便只身往旧将军府行去。
    当下他果然到了这旧将军府外,却又临时想要改变主意,不知是进是退为好。
    司徒瑾稍作提起,将那由牛皮纸包裹的桂花糕凑近一闻,飘香馥郁,果然与他儿时喜爱的味道丝毫没有偏差。
    他索性暗自道,既然都已来了,至少将这桂花糕放下再走吧。
    如此一来,司徒瑾也便上前轻声扣门。
    他的本意是将食物搁置下,便离去,待有人将门开了自然会取回去。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躬身站起,那门便开了。
    门内探出一老妪,虽看着上了年纪,依是精神抖擞。
    已将桂花糕搁置好的司徒瑾已然站直身子,碰巧与那老妇人四目对视,后者轻声唤道:“这位公子是?”
    本想放下就走的司徒瑾,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当下这一状况,他赶忙将衣襟整理好,稍有忙乱道:“晚辈叨扰了,在下是……”
    还未等他将接下来的话叙来,那老妇人顿然一阵欣喜,忙问道:“敢问可是司徒小公子?”
    “是,晚辈是司徒瑾,”这倒是令司徒瑾始料未及的,他不觉顿了顿,又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我乃云端的奶娘,云端他啊,常与我提及你,”老妇人笑得满心欣慰,又补充道,“司徒小公子也随云端唤老奴作彩娘便好。”
    听闻,司徒瑾难免略微失神,迟然道:“这般,司徒是师弟,平日里处事不周,师兄多有叨念也是应当的。”
    语毕,司徒瑾想起方才那几袋被他搁置于门前的桂花糕,以是再度屈身拾起,朝彩娘道:“恰逢时节,门宗玄内购置了不少桂花糕,管家娄伯便命我给二哥送来一些。”
    如此口是心非的话,他倒是说得脸不红也心不跳。
    彩娘听闻含笑点了点头,又道:“司徒小公子可是不愿入府里来。”
    “并非如此,”司徒瑾怕她多虑,忙解释道,“只是缘由司徒不请自来,怕惊扰了将军府上。”
    彩娘笑着应他道:“又怎会惊扰,这里一片清闲,老奴还巴不得热闹些。”
    拗不过彩娘的一片盛情,司徒瑾终是提着桂花糕踏进了府内,只是单云端此刻不在府上,依彩娘所言,不久后应当便会回来。
    偌大的旧时将军府,本应是雕栏玉砌,处处夺目,如今只剩杂树掩映楼屋,白墙灰瓦,清韵犹在,不难看出经历风霜后的败落衰亡。
    司徒瑾漫步甬路,心中不禁唏嘘。
    彩娘领着他往里走,脚步轻缓,倒是寻常语气道:“以往有事都是无寅来,我老奴是第一次见着司徒。”
    听着深觉歉意的司徒瑾,又道:“这确实是司徒头一回来。”
    “不必拘谨,就当这里是门宗玄便好,”彩娘侧目朝他含笑道,“司徒小公子果然是生得俊秀脱俗。”
    听了这话,司徒瑾既识羞又好笑,便开口道:“彩娘可是听何人说的?”
    彩娘也不遮前掩后,直言道:“京城里不少人都如此说。”
    俩人路过一庭院,入了厅堂。
    方才,彩娘甚而提到一些关乎单云端的旧事。譬如,曾有不少名门闺秀府上派人前来与彩娘打探,询问单云端可有心上人,然则一一被单云端命彩娘打发回去,其中不乏国色天香的有才德的女子。
    可兴许是被回绝得多了,近年也无人再来造访这旧将军府。
    彩娘也试探过,究竟是云端有了心仪之人,还是他对儿女情长这事全然不开窍。
    然单云端虽不曾明说,彩娘也预感大抵不会是后者。
    彩娘将司徒瑾带到,唤他稍坐片刻,便是前去拿些茶水点心之类的。
    司徒瑾直言无碍,朝她示以笑意。
    也不花多少工夫,彩娘返了回来,连同好茶配不少吉祥果、七巧点心,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这下倒是司徒瑾觉着不好意思了,谁知彩娘也随即入了坐,朝他道:“当真不必客气,当作自己家里就是。”
    “多谢彩娘。”闻言,司徒瑾便只好从命。
    彩娘给他倒茶,那茶香慢慢弥散开,甚是好闻,接着又道:“也不知云端何时才会归来,倘若不介意,司徒小公子可否愿意留下尝尝老奴的手艺。”
    “司徒当然乐意,”司徒瑾接过茶杯,忆起自方才入府,便未看到这旧将军府内还有其他人,他随即道,“府上可是只有彩娘一人?”
    彩娘自顾自饮茶,淡然道:“自夫人过世,不少家丁告老还乡,久而久之,便只剩我与云端二人住在这处。”
    司徒瑾听她言之漠然,自知彩娘口中的夫人,便是他二哥的娘亲——前武德将军夫人。
    之于单云端的家事,司徒瑾难免略有耳闻,只是无人轻易提起。
    旧事还得从先帝说起。
    正德十六年,武宗驾崩,武宗的堂弟朱厚?屑坛谢饰唬?闶堑苯袷ド霞尉富实邸
    虽张太后和内阁首辅杨廷对外宣称,皇位由先帝近支的皇室的承袭,缘由于武宗死后无嗣。
    然先帝驾崩当时并非无嗣,民间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前皇后虽无所出,皇贵妃却是怀有身孕数月临产。
    只是一夜东风,天色已变。先帝驾崩,皇贵妃也不幸难产殒命。
    当年的皇贵妃乃单云端娘亲的妹妹,而单云端之父武德将军,又是先帝可以托付的心腹。
    武宗驾崩后,朱厚?猩衔唬??频鞑槌鑫涞陆??唇崮娴常?淠钤诨是坠?莸姆萆厦饬寺?懦?叮??雷锬烟印
    故时昌盛的将军府,顷刻没落。
    司徒瑾俯首饮茶,与彩娘多少谈及此事。
    彩娘淡淡道:“夫人身子一年比一年差,没过几年也过世了,将军出事之际府内走了不少仆人,待夫人也不在了,便只剩下老奴一人。”
    本是说到伤心时,彩娘倒能平淡处之,听者却很不是滋味。
    司徒瑾只知后来,单云端之所以进了门宗玄,是由于他幼年时深重奇毒,义父受武德将军夫人所托,为他解毒,后才有了单云端拜义父为师之事。
    往事不便多提,彩娘缓缓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老奴也该烧饭去了。”
    司徒瑾相应回她:“彩娘去罢,司徒坐着饮茶便好。”
    语毕,彩娘报以一笑,匆促走去。
    已是傍晚,夕阳将尽鸟归时。
    司徒瑾不知怎的,竟被这晚风拂来惹得倦意袭来,撑着手肘险些又要坐立睡去。
    昏沉如梦中,司徒瑾仿佛听到一阵清晰的脚步声靠近,然那声音又中道而止。
    适时,他睁眼醒来。
    跃入眼帘的是一身墨黑锦衣的单云端,乌发半束半散,气势凛然,他从外归来,好似云雾也被夜风吹散而尽。
    司徒瑾仍是一副尚未清醒的模样。
    两人异口同声。
    单云端:“司徒怎会在这里。”
    司徒瑾:“二哥为何要躲我。”
    这一顿饭,吃得好生艰难。
    就连彩娘也不禁发问:“难得司徒小公子来访,云端怎也不说话。”
    其余二人皆是尴尬无比。
    旧将军府距门宗玄约莫十里路,用过饭后,司徒瑾也不便再留。
    单云端执意要送他回门宗玄,司徒瑾并未谢绝。
    南风来,子规啼,夜色凉如水。
    两人并行而走,起初无人吱声,后来更甚,好似两个哑巴同行,司徒瑾自己也觉好笑。
    位于门宗玄后门,两人止步,这才有了交谈。
    “二哥回去吧,今日是司徒叨扰了。”
    不过是这般交谈。
    寂静苍空,单云端不曾开口,宛如镶嵌在这暮夜之中。
    然话虽出口,两人皆是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过了好久,单云端这才沉声朝他道:“夜深了,司徒回去吧。”
    “二哥分明知道我为何要去找你。”司徒瑾陡然道。
    “……”单云端瞥到他明亮的双眼,一时语塞。
    见他不为所动,司徒瑾眼眸又暗了下去,就这一瞬,他蓦地一下抬头与单云端对视,追问道:“二哥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内心咯噔了一下,单云端不过顿了顿,沉言道:“没有。”
    司徒瑾走上前一步,两人相距更近。
    近到只要有人再往前去,便能轻易吻上对方。
    “当真没有?”只听司徒瑾一字一顿道。
    司徒瑾步步逼近,单云端只得相应后退,适时,相持不下之际,单云端已然察觉到一件棘手之事:那便是司徒生气了。
    单云端深吸口气,只觉从未有过当下这般慌张,可还未等他酝酿好要说些什么令司徒瑾气消,后者便疲惫道了一句:
    “二哥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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