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起名字的是溪北,但重圆从出井以后就一直跟着无名。
他坐在连吞背上赶路时,也黏在无名身后,叫他大名经常不理,听到“圆圆”才问“怎么了”。
这让连吞如临大敌。
“走了一个小狐狸,又来一条小鱼。”
寸心奚落他:“段遗星还在呢,你凭什么觉得无名是你的?”
“段遗星培养她,就像锻造一把兵器,”连吞说,“我给她的是自由身,带她看这大千世界,才让她真正成为一个人,我怎么不能觉得她是我的?”
溪北坐在寸心身后抱着寸心,也帮腔道:“给她自由身没错,后面的事她可都是凭自己的意志去做的,早在鸣凤阁前救你一命,她就已经还完你给的恩情了。”
“我不管,”连吞无理取闹,“我等了她几百年了,不能让她被区区一条鱼抢走。”
寸心:“你说的好像你之前就能料到会有无名出世一样,明明就是想要一个长期保镖。”
“当然没料到啊!”连吞夸张地说,“我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合适的一个人——
“从第一次给她听诊时我就非常惊喜了,简直太适合我,就像专门给我准备的一样,甚至都不用跟她结缘就能放心放在身边,有了她以后我冬眠都睡得比以前踏实了。”
溪北:“还是想要保镖啊,你这和段遗星有多大区别?”
无名给重圆看地图,给他从广厦菜市场,讲到巨大的合欢树,从沙洲白草滩,讲到夜市的红灯笼,再到高悬的明镜,和从前繁华的衔月港。
还说了很多凡间的故事。
“……另一个就这么一头碰死在了石头上。”
她最后着重讲了不少悲情角色,尤其是“雁丘”前殉情的那对,希望重圆能感动地流泪。
但是都失败了。
重圆好奇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吗?像我一样?”
这想法很对啊,根本不能打击他。
无名只好说:“他们这种习惯确实不好,但这也是各人的选择,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也会遇见这么一个人,她如果去了,你也觉得人生无望,想跟她一起去。”
重圆点头:“我明白了,这是人的道义。”
“别别别,”无名赶紧挽回,“只有少数人这样想,多数人不这样,比如我,我觉得更深的爱,是要带着对爱人的回忆继续活下去。
“凡人有个习俗,叫做祭奠,只要将他们记住,他们就永远活在人心里,将来一起入往生时,还能再相见。”
重圆像个孩子一样问她:“那到底什么样才是正确的?”
“没有绝对的正确。”
无名自己也没有感情上的研究,只能往稳妥了说。
“人很难平衡正确和错误,犯错是难免的,只要别犯下罪过,你赞同哪一种想法都可以。”
重圆懵懂地点点头。
时不时的,不赶路了,无名还找连吞。
“给圆圆弹个琴吧,他们族人都会唱歌的,出来了怪孤单的。”
连吞小心眼道:“你知道我弹一首多贵吗?”
无名疑惑:“之前不是天天弹,说要勤练吗?”
寸心笑话道:“人家玉郎君的琴都听过了,你还在这拿乔,怪不得练了几百年都技不如人。”
连吞只好拿出梅梢月来,辩解道:“再聪明的天才,我练了几百年也不可能追不上,是因为龙爪总是划破琴弦,只能弹心弦琴,我才在乐律上稍显逊色。”
这样闹了一路,几天后众人赶到了卧龙渊。
又是在水里,只是这回到了海底。
没有光,空气也少,就连海水感觉都不再流动了。
寸心已经能闭气数日,溪北给她看过金丹:“进步神速,到中期了,继续努力。”
一个头上长着白色光球的鱼缓慢游过。
重圆叫无名快看:“这个是不是灯笼?”
“快看,大小姐,”连吞阴阳怪气地喊,“带脚的。”
一直六只脚的鱼“走”了过来,寸心赶紧说:“别让它靠近我!”
连吞张口,一口吃下。
又有一群十身一首的何罗鱼游过,远看如同一个大海胆。
“这里好多鱼类,好像鲸落,”重圆惊奇地说,“还有蝴蝶,这是不是人间的蝴蝶?”
蝶翼发光,张开后长宽都有重圆的整个人那么长,五彩斑斓,两翼图案对在一起,像是一对瞪圆的人眼。
重圆伸手去摸,摸了一手银色粉末。
蝴蝶“呼啦啦”飞走了。
“装起来装起来,”寸心掏出瓷瓶说,“这是最简单的一个药材了。
“为什么?”
她看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有地上红的绿的海藻,缠成奇怪的形状,地形连绵起伏,远处一处山上长着各色海百合。
“怎么没人来?”
苍龙蜷缩起身体,在地上蹭了蹭。
“因为传说这里有龙。”他说。
寸心:“又是你以前的家?”
连吞低声道:“不是,是我爹的尸骨,沉在这里。”
无名这才发现,这里的地貌如同一条盘着的巨龙,远处的山,就恰似龙头。
连吞趴在地上不动。
“百年前,他发觉自己大限降至,必须要回到海里,我娘想陪在他身边,把骨灰撒在这,所以连家的坟地里停的只是个衣冠冢,他们其实都葬在这。”
寸心与溪北向那座山游去,打算祭奠一下这条巨龙。
无名游到苍龙的龙头处,用戴手套的手抚摸龙的鼻梁。
“你让鸿鹄将你带过明镜,其实是想将你娘带来,是吗?”
无名轻声问他。
“你知道吗?你不是很适合安慰人,”连吞语气带笑地说,“因为你总是蒙着面,看起来太严肃了,也不知道那小鱼为什么总是粘着你。”
重圆反驳道:“不严肃,我看到无名给鸿鹄一个个切开镣铐,她很帅,很温柔,她很好,我很喜欢。”
无名不擅长被夸赞,只抬手摸了摸重圆的头。
连吞微微抬起眼皮,纯黑的龙眸看着重圆,有些委屈。
无名觉得他很像小动物。
“你怎么没看到我弹琴审问他们,我不累吗?”
重圆摇头:“你弹琴又没声,我怎么知道你在干嘛?”
连吞无语:“……你们这一对无情人。”
重圆又说:“一对是一对,无情不是。”
连吞气地别过头去,仍懒懒地蜷着龙身躺着:“想的美,你问问无名,她要到眼泪之后肯不肯跟你走?她要是肯,我就当又聋了,认错了人。”
“什么?”重圆惊道,“你会走吗?”
“能带着你的时候,就带着你,带不了了,以后也会回来见你的,”无名指着远处的寸心与溪北,说,“你先去跟他们学习一下要怎么样祭拜吧?”
重圆心事重重地走了。
连吞还闭着眼,不说话。
“你父亲是真龙,母亲是琴师,但是为什么会从小学医呢?”
无名问,又绕过去抚摸龙的鼻梁,拉开蒙面巾说:“我猜是因为你想复活你的爹娘,是不是?”
“我刚开始自学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那你为什么想要飞升呢?”无名又问,“你想去那里找找看,有没有他们,是吗?”
“每个修士都想飞升,我为什么不想。”
无名温柔地说:“你说你等了我很多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深海里,在全是斩妖铃的广厦,一定很害怕吧?我记得有一天你听见铃声,就默默弹动手指,是在用心弦的声音麻痹自己吗?”
连吞将身体蜷缩得更紧,龙头埋在腹部:“如果有人敢杀我,我就化作原型咬他,如果还穷追不舍,我就逃出窗外,腾云驾雾,去找凤凰。”
“连凤凰都是成双成对的,广厦又不怎么开窗,”无名叹气道,“以后不用怕了,我争取早一点化神,会一直保护你的,放心,我说到做到。”
无名说完,又带好蒙面巾,起身也去找寸心他们了。
连吞仍蜷在父亲脚边,心中回想着无名的话。
他听见了无名的心声,非常动听。
寸心与溪北教过重圆如何跪拜,又在附近转了一圈,看过风景,回到连吞身边。
“咦?无名呢?”
连吞仍趴在那里:“就在你身后。”
溪北疑惑:“怎么跑这么远?”
连吞:“顿悟去了。”
寸心向后看去:“不会吧?她现在顿悟,入定了?得多久啊?”
“可能要化神,”连吞说,语气有些飘,“接下来再拿不到眼泪,也不能再耽搁下去,得去天外天啦,她怕保护不了我,只能先化神再说。”
重圆还不知道:“什么意思?”
连吞自然地说:“就是要进阶,如果成功,过一会雷劫打下来,以后就更强了,失败就被雷劈死。”
寸心与溪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在深海中,雷劫到不了海底就消散了,而且连吞自己就平安化神,说明天灵根的雷劫也没那么强。
他在骗重圆。
重圆有点着急:“现在能同她说话吗?”
“不能,”溪北也一本正经地阻止他,“得等她自己醒来,不然会走火入魔,丧失理智。”
重圆焦急地摆着鱼尾:“可是我还有话没同她说,就不能不进阶吗?”
“不能啊,”寸心配合着,失落地低下头,“如果能拿到泉客珠泪,将来炼成五行丹,给溪北服下,他就能化神了,可惜我们等不了这么久了。”
重圆紧紧闭上眼睛,半晌睁开:“可是我哭不出来!”
连吞摆了摆尾巴:“你现在哭也没用了,你说你有情,情在哪呢?无名现在能听到我们讲话,如果过几天雷云来了,她出事了,你在她心里,最终也不过是个连眼泪都不舍得给她流一滴的无情人。”
重圆紧紧皱眉:“我不是……”
连吞游到无名身边,围成一个圈,把她圈在中间,为她护法。
“情到底是什么?”重圆问寸心与溪北,“我与无名之间,和你们两个之间,难道不同吗?”
寸心牵着溪北的手:“要你自己感觉,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温柔的人陪在你身边,恰好无名在这时被你看到,所以你选择了她,那就不是;如果你见过了很多个人,这些人都很温柔,但你最终还是想陪在她身边,那么就是。”
重圆若有所思:“可是之前无名告诉我,你们两个之所以在一起,好像是因为你对溪北一见钟情,那时你也没有见过多少人啊?”
寸心:“……呃……”
连吞咳嗽了几声,似乎在忍笑。
“不如这样……”
溪北也盘坐下来,让寸心靠在她身边。
“我给你讲讲我们的事吧,无名也只是听寸心说过一句而已。
“听故事,就像与人结识,听得越多,认识的人越多,思考之后,你就会慢慢变成更圆满的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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