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端无方

13.自在

    
    李晏总觉得这么吵下去不大好,她硬着头皮走到那孩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叫小锦对吧,不管怎么说你是个孩子,那样直呼我师尊的名讳也不大好,师尊毕竟是长辈。”李晏是在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她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估计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这孩子还会更生气。却没想到对方立马收回了瞪时白十一的目光,满眼委屈地看着她。
    “咳,”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然后又对白十一说:“师兄,小锦毕竟还是个孩子,你也对他慈和一些吧。”
    白十一冷漠的撇开眼神,不置一词。
    那孩子扑进李晏怀里,下一秒就哭得稀里哗啦:“那混蛋欺负我,他欺负我。”
    “他就是兔崽子,混蛋!”
    李晏也是猝不及防地被扑了一个满怀,可是看着这孩子肩膀一抽抽的着实可怜,就没忍心推开他,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白十一。
    然后她的这位师兄说:“今日先告辞了,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来不争峰找我。”翩然离去。
    下一秒她怀里这小团子哭得更凶猛了。
    这可让她如何是好?
    “那、那个,小锦?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呜呜,嗯。”
    “先别哭了好吗,能告诉姐姐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辱骂我师兄和师尊吗?”李晏将这孩子从怀里拉了出来,给他抹了抹脸。照她三师兄的反应,这孩子应该是一直住在这儿的,甚至就是这处的主人。而且这孩子每次出现都消无声息,功夫应该不差。
    他们一路自帝都来到南岭,李晏也多少看出来他三师兄的性子,那么不羁的一个人在师尊面前依旧是礼仪周到的。可这孩子,张口便是不敬之词。
    那孩子撇过脸小声嘟囔道:“他就是兔崽子,哼,说他是兔崽子还是抬举他呢,兔子多可爱。”
    这孩子还挺有个性的。
    “你一直住在这儿吗?这是你的院子?”
    “没,我就是借住在这儿,替人守院子的。”他左右望了一眼,然后看着李晏说:“白湛渊把这院子给你了?”
    李晏点点头。
    这孩子就这么望着她,眼泪又掉了下来。
    “诶,你别哭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就说:“你替人守着这里,我现在突然要住进来,你会难过也是自然的。”
    “要不我去问问师兄,有没有其他地方我可以搬过去的。”
    然后那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姓白的那小子把,嗝,”他打了个哭嗝继续说,“他把这院子给了你的,就是你的了,你为什么要走!”
    “可是,这里不是有别的主人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其他人了!”
    李晏看到那孩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两只小手胡乱地抹了抹眼泪,说不出地委屈巴巴。
    “好。那我以后可以住这儿?”
    “嗯。”他嘟着嘴闷声说。
    “别哭了,”她摸摸他的脑袋说,“再带我逛逛这院子好吗?”
    “嗯,我带你进去。”
    如此,李晏便安顿在了玄山门。
    又过了数日,于玄山门予赦峰的浪华殿里,白湛渊为李晏持了戒礼。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今赠尔惟危为字,日后你便是李惟危了。”白湛渊端坐在大殿高椅之上,朝着静立在殿下的李晏说。
    受戒礼不是所有弟子都能参与的,这时候整个浪华殿的大殿,都只有白湛渊师徒六人。
    李晏的四位师兄都站在一边静静听着。
    其中当属四师兄白十一听得最为认真。而大师兄身为一派掌门,整日里为了门里事物连轴转,人站在这儿心却在玄山的每一个角落。至于二师兄他今天早上才刚刚从南荫回来,正思量着自己出门前练的那套鼎器还需要多少日子。
    而莫维,咳,他的内心正在吐槽,为什么小师妹的字和他们的字辈不同?他们这几个都以尚为字,轮到这孩子分明应该叫尚为!
    尚直君为自己的字,大概也就怨念了不到两百年而已。
    “赠戒辞元驹,取蝼蚁之意,天下蝼蚁碌碌,人也碌碌,普天众生没有谁真正超脱,且自在吧。”
    “是,惟危谢过师尊。”
    “十一。”白湛渊看了眼白十一,后者心领神会将一柄短剑和一只小囊交给了李晏。
    “此剑名为四端,从今以后它便是你的佩剑。另一只是袖里乾坤,也戴着吧。”
    “惟危谢过师尊。”
    “今后便安心呆在玄山,潜心修习。”
    “是。”李晏回道。
    “你们且都退下吧。”白湛渊整个人隐没在大殿的暗光里,叫站在殿上的人看得不那么真切。
    一众弟子齐齐行了礼,离开了浪华殿。
    白十一走在最后,静默地看着他新鲜出炉的小师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毫无资质,他师尊到底是为了什么收她为徒?
    而且,
    他回望了一眼浪华殿,其他师兄可能没有发现,但是他却知道,大殿西南角的暗处这么多年来都置着一盘沙幅阵,如今那阵却撤了。
    百年寻觅,如今是寻到了吗?
    他收回视线,随即御剑回了不耀峰。
    莫维也紧随其后。
    大师兄沈措叫住了李晏。
    “惟危啊,刚才没能好好同你说会儿话。我是你大师兄,沈尚方,也是玄山门现在的掌门。”
    “掌门师兄你好。”她说着恭敬地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他将李晏扶起来,说道:“我们师兄妹之间随意些就好,玄山没那么多规矩。”
    “是。”
    沈措一向做人温和,行事利落,最是招人好感的那类人。李晏对着他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你那其他三位师兄都各有性格,尚廉生性内敛虽然看着总是无甚起伏,却是最随意好相处的。
    尚直为人是有些跳脱,但他心思细腻会照顾人。小十一,噢,我是说你四师兄,”沈措笑笑继续说:“他看着冷了点,就是比较认真而已。师尊对他而言同父母无异,性子自然而然地随了师尊。”
    李晏点点头,笑着回道:“惟危知道,不过惟危一介凡人,还望师兄们不嫌。”
    沈措笑了说道:“什么嫌与不嫌,忘了师尊刚刚予你的戒辞了?众生皆碌碌,但求一自在。若能做到随心随性,世间众人又有什么区别。”
    但求一自在。
    李晏笑了,她说:“多谢掌门师兄点醒愚人。”
    “谢我作甚,我不过重复了师尊说的话而已。”
    “师兄说的是。”
    “今日起了大早,你也该乏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敷陈殿找我。”
    “多谢师兄,那惟危先行告辞了。”
    李晏顺着山路往初篁走,这才有空仔细端详了白湛渊予她的两样物什,短剑轻巧的很,样式很是古朴华丽,整个剑身都有着繁复的镂花。近剑鞘口的地方嵌着一块圆润的玉石,色泽内敛。她微微抽剑出鞘两寸,那里刻着四端二字。
    这把剑就如同初篁那院子一般,乍一见便欢喜,触碰着更是觉得冷铁也是暖的。
    然后她收好了剑配在腰间,倒是真有种江湖游侠的爽快感。
    另外那只小囊被她收在了袖子里,毕竟叫做袖里乾坤。
    再往前没走多久,小锦站在山路旁的树枝上等着她回来。
    “小锦?你怎么到这边来了,来等我的吗?”这几日李晏和这孩子处地很好,虽然他每次提到她师尊都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其他时候却都乖巧地很。
    “这把剑,你配着真好看。”
    “你也这么觉得,”李晏低头看了眼四端,“这是师尊予我的佩剑,真的十分妍丽。”
    “哼,我是说你好看,再说了这剑本来就是……”他话说了一半,又打住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和你说了,在我面前别提那臭小子。”小毛孩儿下巴一仰,哼唧道。
    “什么臭小子,你不也是个孩子吗?”李晏看着他完全一副熊孩子的做派,即使知道他活了很久了,也没法不把他当成孩子。
    “我可比那小子活得久得多。”
    “是是是,青鸾大人。”
    “你叫我小锦,别叫其他的。”这孩子仰着头看着李晏,眼神是少有的认真。
    “好,小锦。”
    小锦确实活了很久,不过还是孩子模样是因为就他的种族而言,活了这么久的他也就是个孩子而已。他是青鸾之后,上古神兽凤的一支。
    初篁里只有他们俩,虽然会有洒扫送饭的道童过来,但也都是做完了分内之事就会退下。日子久了,李晏也觉得有些许无聊。
    她是一路上想着刚刚得到的戒辞回到初篁的。万物皆若元驹,但求得一自在。这句话就像撕开了阴霾的那双手,让天光乍现,照亮了她的生活。
    一月之前的她根本不敢想未来如何,莫说求自在了,她连自在为何都未曾想过。
    而如今,她有了健康的身体,又没了身在帝王家的责任与束缚。随心随性,是啊,她真的可以随心随性了。她想着,抬手在眼上搭了个凉棚,遥望远山青葱,山高水长。
    当初在浪华殿,白湛渊要李晏潜心修习,这句话居然是当真的,后来没过几日,白宗主提了一匣子的书和两柄木剑来到了初篁小筑。
    “师尊?”李晏那时候正坐在内院的石桌旁,怪没形象地拿着墨笔图图画画。
    白湛渊抬手制止了她要站起来行礼的动作,说道:“这里就是你的家,玄山没什么规矩,不用想着像宫里时一样。”
    “是,谢师尊。”
    白湛渊也坐在了石桌旁,将匣子打开把里头的书都拿出来给了姜元。
    “最上头这本是一册剑术心法,你虽没法入气修行,但是剑道也可作强身健体之用。剩下那几本都是些阵法图录,若感兴趣你便看看,若是觉得无趣放在一边也没关系。”
    “好,”她接过了那把剑法书,展开来徐徐往后翻了两页,“师尊会亲自指点我吗?”
    “自然,你是我的弟子。”白湛渊脸色淡淡的,李晏却觉得他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这把木剑,你试试,是否称手。”
    李晏拿起木剑,这把剑同四端的大小一致,掂在手上连重量都相差无几,想来是她师尊特意照着四端制的。
    “很合适。”
    “嗯,那便来对两招吧,为师今日给你讲这剑法中的第一式。”
    “是。”李晏赶紧提好剑,站好了。
    “不用那么紧张。”白湛渊引她去到外院的沙地上,然后说到:“这本剑谱叫《食粟录》,所谓粟米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所以你可以缓缓来。”
    “生于地,下盘要稳,长于时,这第一式要求的便是基础,练着也是增强体魄的。聚于力便是徐徐图之。”白湛渊一边说,一边将食粟录的第一式完整地在李晏面前演示了一遍。
    大概是估计到了李晏的接受能力,每一招演地都十分缓慢。
    他一身浪华玄袍,在白色的沙石地上的一举一动都分外显眼,李晏用心看着,他师尊这一招一式明明是做地极缓了,那袍服上的浪华纹却像是在翻涌一般充满了力量。
    “你来试试。”
    “是。”她闭上眼仔细地回忆起他的动作,然后依葫芦画瓢地力求分毫不差地将这些动作还原出来。
    没想到这招式看起来简单,真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如同全身上下地每一根神经都被这手中的剑牵动了一般,当她努力演完一式,汗水都从她的脸颊滑落了。
    她拿着剑,站在原地细细地喘气,然后看着她师尊,像是在问如何。
    白湛渊收回了刚才专注地看她舞剑的眼神,说道:“你确实是十分聪慧的,一笔一划仿地半分不差。”
    李晏松了一口气,她入玄山门就像是走了后门一般,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走了后门,玄山门的宗主收了她做弟子,她的那些师兄对她温柔却疏离,每个人都将惊讶掩藏的好好地。所以她总是想努力一点,期望能获得一点点,一点点也好的认可。
    “不过,为师方才说过你无须这么紧张,顺其自然才好。”
    “顺其自然?”
    “此剑法取名食粟,便是去了天地间最夯实的谷物,只要风调雨顺便能大肆生长,于人,这风调雨顺便是找到适合你自己的节奏。”
    “我的节奏?”李晏小声重复了一句,这要怎么找?
    “不必深思,今后每日勤加练习,自然就明白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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