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端无方

9.东风

    
    白湛渊祭出不妄,右手持剑,凝神注视了一秒那四下乱窜的魔修一眼,一剑出手直接将那黏糊糊的黑墨定在了梨氏旧址的梁柱之上。
    随即他左手成诀,莹蓝色的光芒自指尖流出将这东西包扎了个结实。
    “方才未询问阁下姓名,不知阁下究竟何方神圣连自己的魂都练成了这般令人作呕的模样?”
    那东西左右挣扎,首尾难分状似咆哮:“啊!——”
    “金众玉?”亏得白湛渊能从这怪物的嘶吼中听出他说了什么。
    “没错,数百年来修者从未有过金氏的高手。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了用幻阵笼罩此地十数余年能耐?”
    白湛渊眼神冷厉,嗡嗡鸣动的不妄显示出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有耐心。
    “不说?就休怪在下手下无情!”他一挥剑,剑芒狠厉地从那东西身上削下了一块,黑糊糊的东西跌到地上,瞬间化成了稀烂的液状物。
    那东西狠命地嘶吼了一阵,形状更加扭曲了。
    不管这东西多恶心,说白了都是那魔修的魂魄,肉身受伤,和神魂直接被人斩下一截的痛苦可是无法比拟的,白宗主可真是下了狠手了。
    “梨花谷灵气清盛,你能聚魔气于此,自身却不沾半点气息。到底是借了什么东风?”
    那东西大概是痛厉害了,呜呜地蠕动着,却没透露任何一点有关的话。
    “你不说,在下也不再逼你了。”他说着催动了不妄准备直接将他斩了干净。
    那东西死命挣扎了起来,发出了阴风穿过矮巷一般诡异的声音。
    “是吗?”
    他堪堪停下不妄望着不远处泥泞的河床喃喃了一句,然后不再迟疑彻底地清理了金众玉的残魂,只余一缕黑烟无声消弭于天地间。
    莫维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的师尊如此狠辣了。他跟着白湛渊到了那河床旁,这边上都是枯木败叶,还有被烧剩下的木柱也在长期风吹雨淋之后变成腐木了。
    “师尊不留那魔修的魂魄再做审问吗?”
    白湛渊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那不过是一团脏污的执念罢了,世间无人能唤回他的神智,不如早入轮回。”
    莫维点点头:“那小师妹呢,她这是什么情况?”
    莫维看着他师尊伸出右手虚掩在他小师妹的眉眼上,但只是虚虚地拢着,像是不敢触碰半分似的。
    “她,大概是被幻境魇住了。”
    说完他收回手环顾了四周:“你算出生门在哪儿了吗?”
    莫维眉脚一抽,还需要算生门!?
    幸好这回他师尊没心思教育他,只说:“那就现在演算吧。”
    “是。”莫维闭上眼,整个梨花谷的地形走势他已了然于胸,如今彷如在脑海中放入了整个梨花谷的沙盘。上乾位、下坎位,几相交替,便算出了生门的位置。
    只是,
    “师尊,西南坤位,只是此地死生相依。”
    “你守着你师妹,别过来。”白湛渊一人朝那处而去。
    莫维抱着自己小师妹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站了还没一刻钟,就受不了了。
    “师尊叫我别过去也没说不能去其他地方,说起来那小丫头的哥哥也被那魔修抓进来了?”他虽然觉得那丫头的哥哥没什么生还的机会了,但还是觉得至少也得找一下。
    “唉,就去随便找找吧。”
    李晏的意识浮浮沉沉,她看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忽而欢欣雀跃,忽而伤心低沉,感受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那人说:“醒醒,嘿,醒醒。别再睡了,不能再睡了。”
    于是她的意识像是猛然踏空了楼梯一样恍然清醒了。
    “这里是?”一个院子,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石榻上,此时天光正好让人觉得很温暖。
    “是我家。”
    “你家?你是月儿小姐?”可是李晏又觉得此间同梨氏的大宅子差距甚大,看着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我可不是她,现在借用了一下她的脸而已。”
    借脸?李晏一下子想到了话本里那些杀人剥皮的妖怪,差点打了寒战。
    “哈哈哈,别紧张,我这是幻像懂不懂幻像,我还是我,只是我和你都知道模样的女子只有这位月儿小姐,所以你看着我就像看到了她的脸。”
    李晏听着警惕地点了点头。
    “你也别太悠哉,你在这儿待太久了,回去了怕是要不好。”
    “什么意思?”
    “嗯?你现在是神魂离体的状态,你自己知道的吧。”
    对了她在梨花谷被带入了幻境,现在这又是另一个幻境。
    “我想送你回去来着,但是叫了半天才把你叫醒,我嗓子都快哑了。”
    “这,抱歉了。”
    “哈哈哈,你和我客气啥。”这姑娘豪爽一笑,一手揽上了李晏的肩头。
    李晏侧脸看着她,心里却道我们有这么熟吗?
    忽然她听见了脚步声,听着很远很远又感觉近在咫尺,“这是……”
    “有人来了。”这姑娘站了起来,扫视了四周,“不行,我不能再呆在这儿了。”她说着抓住李
    晏的手,对她说,“千万别忘了,这儿是幻境!”说完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李晏吃了一惊,仓皇了一下才从石榻上爬起来。她在这院子里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番,却发现自己出不了院子,想打开里头房子的门也打不开,只能徘徊在这院子里。
    远处的风景朦朦胧胧,像是罩上了纱,她在的这处像是依山而建的,地势落差不小,台阶上铺着鹅卵石,她踏在上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李晏仰头望着天空,虽看不见太阳,此处却十分地敞亮。而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恍然间天际似乎染上了霞光。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睫,瞬间天地倒转,她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又是哪里?”四周很黑,但是能听见流水声,她抹黑走了两步。眼前忽然有了光亮,不远处有个人点燃了一盏灯,是个身量同他七皇兄相差无几的男子,一袭白袍。
    这人提着灯从李晏眼前走过,走近了她才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模模糊糊地像隔着水雾。她踟蹰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像是一处山洞,空间不小,一路上还能看到不少通往其他地方的洞口。
    越走水流声越清晰,空气中还带上了潮湿的气息。
    李晏心想这幻境在五感上做的倒挺逼真。
    再往前那个提着灯的男子走下了一处石阶,往更深的地方走去了,李晏想跟上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拦住了,这么也穿不过去。
    那人也走远了,整个洞室又黑暗了下去。
    黑暗之中她放缓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幻境到底有什么意义?”她想那个叫金众玉的应该是附了她的身,估计就是话本里说的夺舍。
    “得回去。”她只是这么一想,眼前的景色又一样了。
    此刻她身处花海。
    “这应该不是梨花吧。”她四下转了转,发现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林子。
    正当她要放弃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非常非常小的声音让人没来由的心疼。
    她循着声音走了过去,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在嘤嘤流泪。
    “你怎么了?”她走上前去,伏下身来问道,可那孩子和没看见她似的自顾自地哭着。
    李晏才想起这是幻境。
    她也没办法,只好做到旁边的木桩上,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那天边的脚步声又传过来了,那小姑娘还在哭泣,李晏也没有办法,她站起来近乎直觉地朝着远在天边的脚步声走去。
    她想:“我要回去。”
    这一回场景没有改变,但是她的耳畔出现了一个女声,那声音说道:“你要回哪里去?”
    李晏向四周看了一圈,没有人。
    “哪里是你的归宿之地?”
    “谁在说话?”她轻声问道。
    “你真的知道自己要回到哪里吗?”
    李晏只觉得这声音诡异,话本里这种场景出现的时候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于是她不再理会径直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
    “你……”那声音居然迟疑了一下,半晌才继续道:“身上为什么有那个人的气息!”她的声音突然间就凄厉了起来,吓得李晏拔腿而逃,那声音却依旧如影随形,不断地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不管李晏跑的有多快,那女声始终都在她耳边,质问声越来越高亢,简直下一秒就能震碎她的鼓膜。
    “你这个贱人!”那女声怨气暴涨,李晏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缠上了,那东西勒得厉害,她连咳嗽都做不到,窒息的感觉让她有些慌了神。
    “我要你死!”
    李晏觉得脖子上的东西勒得越来越紧,真的要死了吗?恍惚间她又听到了那脚步声。
    不对,她想,自己现在明明是魂魄状态,也会因为窒息而死?
    这地方都是高大的树木,脚下的路也高低不平,她一个趔趄就向前扑了过去。然而并没有像想象之中一般砸到地面上摔个满头包,反而像是跌进了棉花云里。
    她缓了缓才挪开挡在眼前的手臂,然后看着周围眨了眨眼摸了摸脖子,确定一丝异样的感觉也没有,才浅浅松了一口气。魂魄果然是不会被勒死的。
    这又是哪里?
    周围很亮,依稀能听到流水的声音,这是梨花谷!是那间水榭,她回来了吗?李晏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外边却是雾蒙蒙似的模糊一片。再回首她又看见那位梨家大小姐正坐在圆桌旁看着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问。
    “你是刚才那院子里的人?”李晏反问回去。
    那人摇摇头道:“都说了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了。”她站起来走到李晏身边,“但是说起来也都是我的错,当年若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现如今也不会让此地落得这般模样。”她看向窗外,也不知能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看出些什么。
    “你真是不是梨家大小姐?”李晏狐疑道。
    “当然不是,那孩子若已经投胎成人也没比你小两岁了。”她说着转过脸,那里有一方铜镜,却没有倒映出她的模样。饶是李晏知道此乃幻境,都不由心中一?。
    “有人在叫你了。”她说。
    李晏侧耳听着,并没有听见什么。
    那人又说:“还有一点儿时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那个引你进来的人,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虽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若追本溯源起来,那个可恨的人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李晏被她前言不接后语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引她进来的人?是说金众玉吗。
    “若你日后再见到他,便渡了他吧。”
    渡了他,什么意思,李晏想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能力?
    那人笑了说:“他喜欢上了一个镜花水月的我,还妄图留住这镜花水月。实在愚蠢不过,害人害己已是该死的。我只怕他死不干净罢了,若有那么一天,你会知道的。”
    她话音未落,李晏听到了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随后她飘在了空中,和空中缓缓飘动的尘埃以同样的速度随风流去。她听见那留在水榭里的女子对她说:“辗转数百年,缘还未结。”
    远处一缕银光直直地通往天际,那光芒像是在呼唤着她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地往那处游去。
    白湛渊周身都浸没在灵气的缠绕之中,这些丝丝缕缕般的灵气让他能感受到梨花谷任何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这时候他朝东方忘了一眼,然后停下了脚步,收起了手中的扇子。
    朝虚空中张开了双臂,风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才觉得内腑深处的钝痛缓和了些许。
    笼罩着他的那一方光柱在这一刻瞬间收到了他的掌心,化成三寸有余的朦胧球形。
    他捧着它,走到了莫维身边,将它缓缓地没入李晏的额头,然后将她接回了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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