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月照梨花》的话本那样火，他们一路上无论在哪里落脚，都能听到人讨论。还有歌伶用画本里的句子当了唱词，斯斯艾艾的曲子也是火得不行。这砀山镇却像是和其他地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似的，完全没有那话本的痕迹。
莫维又在街上游荡了一回儿，这镇子的气氛果然不对劲。
他走着走着忽而叹了一口气，转身便窜进了一个窄巷里。然后一个看起来十分落魄的青年出现在巷口，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些什么。
莫维倏地把他拉了进来，未出鞘的常足压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这位小哥，你跟了我那么久，是想劫财还是想劫色啊？”
“不，不，不，不是，没有！”那人大概没见过这种突然被人用刀架上脖子的阵仗，说话都不利索了。
“哦？那你想怎样啊。”
这人一身布衣，长发虽然绑着却有几分散乱。仔细看长相倒也算清秀，只是胡茬也没刮干净，眼下都是青黑，眼神郁郁。让他生生有了几分形似幽魂的感觉。
他明显是怕莫维的，可是又好像有什么话憋在嗓子里，差一口气就是说不出来，大概是差了点勇气。他垂着眼睛不去看莫维，满是疲态的神色愈发明显。
最后他咽了咽口水，那口勇气终于上来了。
“你在打听梨花谷的事？”
莫维不可置否。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那里为好。”
“这么说来，梨花谷果然有问题。”莫维问他。
那人愤愤盯着莫维的眼睛，像是不满其中那不把梨花谷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是哪个门派里修真的人吧，我看得出来。修者和凡人走路的样子都不同。”他声音不高，有几分嘶哑。
莫维他们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入砀山镇之前都将玄山门的浪华服换下来了。
“梨花谷确实有问题，里头有鬼！你以为以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真人想进去一战成名吗！可是进去的从来没有能出来的！”
他越说越激动，挣的莫维手中的常足铮铮作响。
“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绝世高手，劝你还是不要去送死了！”
莫维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问到：“你怎么这么了解？”
那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再言语。
“是不是那些没回来的人里头，有你认识的？”莫维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却没想到他真的猜中了。
那个青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大吼了出来：“是！就是有个自以为有多大能耐的傻子！和你这种人一样……唔唔。”
他这声音太大了，巷子外头开始有人驻足往里头观望。莫维赶紧把他的嘴捂上，几个叠步带着他飞离此地，直接去了他们下榻的客栈。乘着客栈后院无人的空隙，从窗户把这人带进了白湛渊住的房间。
“你可别再大喊了啊！不然给你下禁言咒。”莫维看要是放开捂住这人嘴的手，他应该也不会大喊大叫，于是吓唬吓唬他就放开了手。
白湛渊看了眼莫维带回来的人，又看了眼莫维。
“师尊，市井上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但是这位……”莫维突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被他绑回来的我这人叫什么。
“你叫？”
“程月柒。”
“嗯，这位程公子对梨花谷的事甚是了解，我便把他请了过来。”
白湛渊对他三徒弟请人的方式不置一词。
“程公子，在下玄山门白湛渊。小徒无礼还请海涵。”他走到程月柒面前一揖，彬彬有礼。
程月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没想到，居然是玄山门的人。
“你们真的是玄山门？”
“正是。”
“我们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真人。”莫维在后头悠悠加上了一句。
以前去到梨花谷的大都是些无名散修，自然和玄山门的人是不可比的。
“白湛渊……”他轻轻念了这个名字，觉得熟悉。
“白湛渊！”
“你认识我家师尊？”莫维挑眉问他。
“你是玄山门的宗主荆泽君？”
白湛渊点了头，然后问道：“程公子可否告知我们，那梨花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月柒背对着窗户，逆着光，神色不明。
白湛渊和莫维静等了片刻，程月柒终于开了口。
“梨花谷里死了十七个人，有一个是我的亲弟弟。他叫程季陆，算是灵根不错，四岁入了西边清谅峰峰主门下。梨花谷吃人，吃的都是凡人，而且都是男子。这些事儿是从九年前开始的。”
“人失踪的时候，不是初一，便是十五。”
“季陆他入门十五年也算小有所成，回来探亲时知道了这件事。当时他的师兄也陪他一同来的，两人就去了梨花谷。那日我不在家，去了临城取娘亲给季陆订的玉佩，那是给他的及冠礼。”他的声音低了一些。
“不然，我一定会拉住他，绝对不会让他去送死。”
“你不是说梨花谷只吃凡人吗，你弟弟不是修者吗？”莫维问道。
“是啊，只‘吃凡人’。有灵力的人都是被，都是被”他顿了顿，重重吸了口气“都是被肢首分离地抛在梨花谷之外的。”
莫维没想到他弟弟死的这样惨烈，愣了一下才说：“抱歉，我说错话了。”
程月柒摇摇头，没理会莫维。
“这两年都没有人再入梨花谷了，你们来是要干什么？正义之士除魔卫道？”他低低地问到。
“砀山背临南岭，唇齿相依，自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白湛渊回道，又问：“我等来到砀山之后，不曾听闻任何人谈论此事。有如此大的惨事发生过，身边还一直栖着这恐怖的食人谷。为何这镇上依旧气氛如常？”
“砀山人都经商，吃的都是梨树带来的东西。那梨花谷原本是砀山最大的世家梨家的祖地，用那里出产的梨做的点心是砀山最负盛名的。虽然梨家十几年前就全没了，但是砀山的人还靠着他们留下来的名声做生意，又怎么会自砸招牌。”
“何况，只要初一，十五不去梨花谷，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平时去那里，也就只是一片荒谷罢了。”
“所以这里没人提梨花谷。初一十五，梨花谷的出入口都有人守着，普通人进不去的。已经有两三年没出过死伤了。”
“师尊，今日便是初一。”莫维对白湛渊说。
“你们不会打算今天就去吧？”程月柒不可置信地看着莫维。
“程兄都将梨花谷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了，还怕我们去吗？”莫维眼角带笑，这位程公子听了他们是玄山门的人，就都说了出来。怕是早就没有阻止他们的心了，说不定心里还希望他们替他报仇呢。
程月柒听出了莫维话里的讥讽之意，生气却又发不出来，因为他确实有那个心，憋得他本来有些灰暗的面色一片通红。
“尚直休得无礼。”白湛渊斥了莫维一句，又向程月柒道了歉。
“入不入谷是你们的事。宗主刚才也说了，那是食人谷。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莫维目送程月柒开门离去。然后询问白湛渊：“师尊，今晚是否前去查探？”
若那程月柒所说属实，今日不去就得在这砀山镇滞留半月了。
“去。”白湛渊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幅地图，正是梨花谷。
“尚直，你来看看这地方能布下什么阵，削减魔修。”
“师尊的意思是这梨花谷内有魔修？”大襄以来，魔修都群聚在北域之外不得入中原。一是传说有那魔修之首约束他们，二是如同修真者靠天地灵气，那魔修也需要在魔气鼎盛之处才能提高修为，中原地界魔气稀薄，根本不是魔修适合生存的地方。
“我们捡到阿降的地方是梨花谷的北面，离得极近。”白湛渊指向地图一点“此处也不是什么上乘的灵地，却林木繁盛，灵气清深。一点儿魔气都感不到。”
“确实，连这砀山镇的气都清的不行。”
“据那位程公子所说，若真是有位魔秀盘踞在梨花谷，那便是呆了九年。为修炼扫清了这一方魔气也合情合理。能在中原地界呆这么久，也不会是个小角色。尚直，你好生布置。我们入了夜就过去。”
“是，师尊。”
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冲进来的是阿降，李晏跟在后头没来得及拦住她。
“我也要去！我哥还在里边！我要去救他。”
其实他们两人早就感觉到外边有人在偷听，白湛渊本想借程月柒的话唬住阿降，免得她生事，没想到她听完了胆子还是这么大。
“不可。”白湛渊没有看阿降，眼神越过她望向李晏，“你看好她，今晚就呆在房里，不许出去。”
“是，师尊。”
李晏赶忙把阿降拉走，小姑娘虽然一直挣扎，但是到底没拉扯过李晏，终究被她拉进了房里。
“晏姐姐！”
“你可别去给他们添乱，”李晏难得露出十分严肃的样子，看到阿降冷静下来后，面色又柔软了几分，“玄山门的厉害，我看你比我这个新入门的弟子更加清楚，稍微放宽心些。”
阿降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可是晏姐姐，我哥失踪那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啊！”
李晏反应过来，阿降的哥哥顶多是五日前失踪的。
那么，是那个程月柒在说谎！？
还是那梨花谷有了异变？
“你在这儿呆着，我去一下师尊那儿。”
白湛渊房里只有莫维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本人却不见身影。李晏便将阿降哥哥失踪时间与程月柒所说不符的事儿，告诉了莫维。
莫维却只是笑笑，没什么意外。他说：“师尊并不在意那程兄说的是真是假。何况程兄不过是个凡人，去了梨花谷的人都没回来。他又能知道几许实情？”
“我想这梨花谷内究竟住了何方神圣，师尊心里已经有数了。小师妹也不用太担心，玄山门怎么也算是名门大派。”
李晏不知其中深浅，也不好说些什么。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莫维终于完成了他的演算，白湛渊也回来了。他看了莫维在纸上画出来的阵法，是镇魂之阵。
“我去看一下你小师妹和阿降姑娘。”白湛渊又去了李晏她们那里。
李晏在给阿降将一些话本里的故事。看到白湛渊来了赶忙起身行礼。
白湛渊嘱咐了几句，然后趁着她们没留神，在阿降身上下了一个小诀，让她今晚只能在客栈范围内活动，防止她偷偷跟他们到梨花谷去。
“我们走吧。”白湛渊负上不妄，莫维带着他的常足和常乐离开了客栈，去往了梨花谷。
梨花谷在砀山之南，四面环山，不过地势并不险峻。据说曾经是梨树茂盛之地，每年三月梨花盛开时，花瓣似雪如云，美景仿佛不在人间，因而得名梨花谷。
莫维御剑在梨花谷上方巡视了一圈，这地方只有一个入口，确实如程月柒所说，有人看守着。
今日无月，群星倒是显得更明亮。
夜色如墨，星火似烛。
白湛渊御剑在离梨花谷还有些距离的一座无名山峰上，等待莫维布完阵。山谷之中一片荒芜，不时有凄风刮过，带起如同怨鬼长啸一般的哀鸣。
待莫维布完阵，白湛渊率先入了梨花谷。
谷内的荒草快比人高了，还有残断腐朽的树干东倒西歪，想来是曾经十分繁盛的梨树。
“也没有什么邪气，我布阵时查看了一番，此处居然是个相当难得的风水宝地，气脉丰盛。实在不像是有妖邪之事发生的地方。”莫维跟在白湛渊后头同他说道。
“确实。现在是什么时辰？”
“亥时刚至。”今夜无月，莫维算了星辰的位置才回答。
“不急。”白湛渊示意莫维再往四周巡视一番，莫维会意身影隐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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