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裳

6.执笔

    
    一直推着车走了很久,蔺思远想着这几日樵夫对自己的诸多照顾,望着日头还是那么的热烈,脑子里开始犯起了嘀咕。
    “该不会是要把我拐去远点的地方给卖了吧,这几日这么照顾我,怕不是打算着养得白嫩些好卖?”
    蔺思远心里想着,望着前头拉着车把的樵夫暗自留心起来,一有不对劲就马上掉头跑。
    好几次樵夫看蔺思远快跟不上时就想让他坐上车,反正他那么瘦也不重。
    可是蔺思远为了能在发现情况不对时立马跑掉而拒绝了,樵夫看蔺思远一脸倔强,不懂他为什么要吃这个苦,只想着大户人家的公子,脾气都跟常人不一样。
    蔺思远跟着樵夫又走了很久,终于看到边城的城墙时,樵夫回头对着蔺思远笑了笑,“小公子,到了。”
    蔺思远看着樵夫干净的双眼,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皱起的皱纹,再想到他们和睦温馨的一家人相处时的美好时光,心里头因为猜忌绷紧的弦一下子松了,同时也暗恼自己不该怀疑淳朴的樵夫。
    也不怪他防备,过了那么久最低等的奴隶过的日子,如今自由握在了自己手里,蔺思远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蔺思远和樵夫拜别时,行了大礼感谢樵夫这些日子的照顾,樵夫没受过礼,不知所措的连忙学着蔺思远的样子回礼。
    蔺思远看着樵夫一脸认真的学着自己的动作回礼,动作虽然僵硬但笑容里满是憨厚可爱,心里再一次愧疚于之前的猜疑。
    他对樵夫坦言,自己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不是住在城里的人。
    樵夫看蔺思远那么小想劝他要不要跟着自己回去,等亲人来寻,毕竟快打仗了外面不安全。
    但蔺思远摇了摇头,只说了自己有必需要去做的事情。
    樵夫也无法,看着蔺思远出类拔萃的相貌,只好叮嘱蔺思远照顾好自己,不要再独自出门了,“寻了落脚处记得回去看看娃儿就成,家里娃儿可喜欢小公子了。”
    蔺思远应下了来日定会报恩,告别了樵夫就转身融入到街头巷尾忙碌的人群中去了。
    这个边城很大,还有很多官兵在采购食材。但是军营离边城甚远,除了买些不好补给的,军营里的炊事兵其实并不常来城里采购的。
    蔺思远来到了一个小作坊门口,内里的人正在弄浆铺开晒成纸。
    蔺思远想着自己瘦骨如柴,做不了什么重活,看来也只好做些挥毫弄墨之类的事了。
    蔺思远十岁时写过的字曾被婊起来供众人传阅观赏,他的师父是都城最负盛名的书法大家景明先生。
    “请问,此处的纸是要销往何处?” 蔺思远推门而入,走向了一个在弄浆水的小哥。
    “你这小孩从哪儿来的,别捣乱,去别处玩。” 小哥头都没抬起,眼角瞧见蔺思远穿的粗布衣服就觉得肯定是来捣乱的。
    “张老板,你这纸记得要按时送到啊,可别误了中秋节的赏灯会啊。”
    一个满身飘香的女子从堂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老头子,女子踩着小碎步朝蔺思远走了过来,看了蔺思远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摸了一下蔺思远的脸。
    “这小孩多嫩啊,真漂亮。”
    女子又摸了一下蔺思远的头发,连连称赞,“头发也好看,乌亮乌亮的。小孩,你家在哪儿啊?父母何在啊?”
    “琴老板,你还是别惦记这小孩了,你那月华楼里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还要这个小鬼干啥。”
    老头子几步上前将蔺思远往身后一拉,挡了琴老板继续想摸蔺思远身子的手。“ 纸我弄好了会给你送过去的,你先走吧。”
    “这小孩如此好看,长大了肯定更美,怎么就不能问了,你家小孩啊?” 琴老板不满的问道。
    “对啊,我家小孩,你别妄想了,他才不去你那花楼。”
    老头子把蔺思远挡得结结实实的,琴老板想多瞧几眼,老头子不肯,嘟起嘴不满的甩了甩帕子,走了。
    等琴老板走远了,老头子才回过身子来,低下头问蔺思远为何在此。
    蔺思远看老头子刚才好心护着自己,但不能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只好说自己来投亲却不知道人家已经搬走了,没地方去,还表示自己会书法,能在纸上书写还能作画,希望能在这里求个住处。
    “你小小年纪怎会开如此大口,不要玩闹,快点走吧。”
    小哥又要赶蔺思远走,老头子拦了下来,让蔺思远进屋给他写几个字看看。
    小哥一脸不信,小孩子一个能写出什么好字,要知道在这大尤国,能写得一手好字可是会吃穿不愁万人追捧的。
    可是待蔺思远真的写完几个字后,小哥就不再看低他了。
    老头子捧着那几个字连连称赞,心服口服的小哥也连忙去收拾了一间房给蔺思远住下。
    这纸坊世代造纸,传到老头子这代,孩子们不愿意待在边城,都去了外乡做别的生意去了。
    小哥原先是个市井之徒,吃喝嫖赌什么都干,不过在他父母过世之后就收了心,老头子看小哥可怜就让小哥帮忙造纸,也管了吃饭住所,两人相依相伴好几年了。
    蔺思远在造纸坊住下了,日常写字作画,然后由小哥拿去集市上卖。
    蔺思远写的字卖的最好,那些画虽看着好,但总觉得哪里差点火候,也就一些不识货的小姑娘拿回去欣赏。
    蔺思远起了一个假名,苍白先生。
    小哥连着卖了几天字画,旁人看得多,买的也多,不多时边城人都知道这里来了个苍白先生。
    在这边城能得好字必如珍宝收藏,更何况这字写的龙飞凤舞般漂亮,好多人天天围着小哥要向苍白先生求教书法。
    蔺思远才不过十二岁,定不能让人知道这些字是个小孩写的,所以小哥就谎称苍白先生喜情净,不愿见生人。众人听了不但没有失望,还道果然是大家风范啊。
    小哥卖完字画一路憋着笑跑回了造纸坊。
    造纸坊偶尔还有一些邻里街坊想要一睹苍白先生的真容,时不时的就有几个人在门口向里张望,却不见有先生模样的人出来走动,只看到造纸坊里多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进出而已。
    “小哥,苍白先生在吗?” 琴老板这几日也是一直来造纸坊求见苍白先生,不过老头子都拒绝了。
    今日老头子去采买颜料给蔺思远作画用,小哥也出门卖字去了。
    坊里的纸都晒好了,就等装起来就能给之前订好的客人送货了,蔺思远摸着纸张想着一些往事,没有注意琴老板什么时候进门的,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
    “苍白先生不见客,你回去吧。”
    蔺思远想往屋里走,琴老板先一步抓住了他的小手臂。
    “好小哥,你是苍白先生的小仆吧,这样,你替我跟苍白先生说一声,中秋灯节,请他上月华楼饮酒。这粒小银子就给你买糖吃好了。”
    琴老板塞了一粒小银子在蔺思远的手心,蔺思远不收,琴老板轻轻拍了两下蔺思远的脸。
    “小哥这么不懂事,让你传个声,你还不干。赶明儿我抓了你去当娈童!”
    琴老板吓唬蔺思远,见他也没什么反应就觉得有意思。“你不怕吗?”
    “琴老板,先生不饮酒,不会去的,这银子还是不收了。”
    蔺思远心里紧张,但面上还是淡定的看着琴老板。
    “这苍白先生难不成是个女先生?”
    琴老板往里屋张望可没有一点动静,心里纳闷的很。
    “哪有男人不饮酒的,而且这些个先生哪个不爱饮酒作乐,高谈阔论嘛。”
    “先生当然是男先生,不是女先生的。”
    蔺思远看着琴老板就觉得好笑,这琴老板的想象力真丰富。
    “哈哈哈,那就好,小哥,你家先生喜爱什么,我明儿个送来,也给你带糖啊。”
    琴老板听着心下一阵欢喜,只要是个男的,进了月华楼,她就有办法让他醉生梦死出不来。
    “琴老板,多谢你的好意,可先生不见客,我也无法,你还是不要来了,先生喜静,你来了多次,他实在是——烦了。而且先生他最不喜……。”
    蔺思远装模作样的将苍白先生描绘成一个出尘绝世,不染俗脂的才子模样,听的琴老板内心更加向往。
    琴老板走后,蔺思远自己假呕了半天。这夸起苍白先生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连自己都觉得不真实,那琴老板怎么好像是更加喜欢上这虚假的苍白先生了呢。
    小哥回来时高兴的抱住了蔺思远,举着他转了好几圈,吓得蔺思远使劲的拍小哥的手,让他放自己下来。
    “小凡,你知道今日卖了多少银钱吗?” 小哥掂了掂手里的钱袋。
    蔺思远摇头,小哥哈哈大笑了起来。
    “三百两银子又七十文铜钱,这是造纸坊半年的收入啊。小凡,你可真是个宝啊。”
    “小强哥,不可说!” 蔺思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哥马上就闭了嘴,还往四周望了望,还好造纸坊里无其他人,小哥又笑的咧开了嘴。“知道了,以后绝不会说错了,这都是苍白先生作的字画。”
    李将军和参将们商量着想在中秋节过后再开战,但比商国的先锋队还是多次来进犯。
    李将军实在是恼,令一营守将前去应战,他们又畏畏缩缩的后撤了。
    “鳖孙,有种别跑。” 守将宋义气呼呼的回到了大营帐。
    王凯甫和众人正等着他,此时听到他这么咒骂,知道被敌人逃脱了,王凯甫的脸色顿时不善的看着他。
    “许守将,你没宰了他?”
    许义知道连着几次被敌人骚扰,而且次次出击都被对方逃脱,王世子早已被惹怒了。
    这几日王凯甫一直阴沉着脸,一开口就是杀,李将军知晓他快按耐不住体内暴戾的猛兽要大开杀戒了。
    “中秋马上就要来了,让边城百姓过个好节吧。” 李将军劝道。
    看着帐内众人安静不语的模样,王凯甫知道好多人都在思念家人,也不好太过逼迫他们,毕竟敌人最近只是偷袭,并没有再杀人放火。
    “等过了中秋节,你们都得提起精神,再抓不住人,自己去领军法。”王凯甫起身走出大帐回了自己的帐篷。
    王凯甫泡在了准备好的药桶里,思考着如何解决可能会出现的战事。
    想着想着就想起自从那次发狂将所有敌兵击杀后,身体就出现异常,一旦开战自己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必须把敌兵全数击杀才能停手。嗜血的模样连跟着自己的侍卫都害怕,但幸好是自己只杀敌兵,后来侍卫们才渐渐敢接近自己了。
    王凯甫一边想着一边觉得脑子沉沉的,恍惚又看到那双有着星星一样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他笑着说,“王世子,你会来救我吗?这里好冷,我想吃甜甜软软的柿子啊,你去摘给我好不好?”
    “好,你等着,我去摘,你不要走,在那里等我。”
    王凯甫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连李将军进来都没有察觉,只一心回答自己想象出来的人说的话。
    “嵩嵩,你在和谁说话?嵩嵩,你醒醒!” 李将军喊了几遍,王凯甫还是置若罔闻,不得已李将军给了王凯甫一拳。
    这一拳打散了王凯甫眼前的蔺思远,王凯甫一怔,差点就要暴起跟李将军打起来,待看清是李将军后又突然就泄了气一般滑倒在桶里。
    “嵩嵩,你怎么了,刚才近卫说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到底看见什么了?是不是中了什么妖术了?明天我找个祭师过来给你看看。”
    李将军前前后后的看了看王凯甫,不放心的又将他的眼皮扒拉了好几遍。
    王世子从小不喜别人触碰他,所以没有丫鬟伺候,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呆着,最多有两个近卫跟着他护卫在门口。
    当听到王世子在帐内自己跟自己说话还越说越怪异时,近卫也只去能请李将军进去查看。
    “没有,我就是可能快控制不了体内的暴戾了,想快点把战事解决,回都城。” 王凯甫不会告诉李将军他梦见蔺思远了。
    —"绝对不能告诉李大头"  王凯甫自己将头沉进水里,手伸了起来对李将军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行,我就在帐外,你洗完了我们去把饭吃了。今天又只有烧饼和烤肉,改明儿得空进城去吃顿好的。”
    李将军边走边流口水,虽然不挑食,但一直吃同一种食物也是会吃吐的。
    王凯甫也想进城,他想买点甜食,并不是想吃,而是想把对蔺思远的幻想寄托在了那小小的甜点上面。
    “将军,听说最近边城来了个苍白先生,写的字苍劲有力,要是进了城,我想去求张字。” 近卫在帐前跟李将军请求道。
    李将军知晓这个近卫最喜收集字画,因着军中人都是舞刀弄枪的,他这个特殊喜好使李将军记得尤深。
    “行,到时候给你半日去求字,拿了字就快些回来。”
    “多谢将军。”
    近卫一脸欢喜,王凯甫出帐时看见他这样还一头雾水,只问了一句为何,知道后还是一脸茫然。
    自己的近卫喜欢收集字画,自己倒是知道,但那苍白先生是何人,却是从来没听过的。
    王凯甫问近卫此人是何来路,师从何处?
    近卫只说是最近来到边城的,从哪儿来却是不知道。
    王凯甫觉得奇怪,提醒近卫别被人给唬了。近卫笑着应下了,想着到时候进城,去求了字,自然知晓苍白先生是何人了。
    城里过节的气氛浓烈,到处都挂起了彩灯。边城人多喜过节,猜灯谜,放花灯,点天灯,还有各式各样的动物灯,小孩子最喜欢了……
    小哥和老头子把做好的纸给月华楼送去了,蔺思远一人在家作画,画的累了就把笔放下,锁了门也去了街上看花灯。
    今天十三,街上已经很热闹了,等十五晚上的时候还会有灯龙游街,那时大人小孩都提着花灯排成一条龙把边城里的每条街都走一遍。
    蔺思远逛到一家卖小兔子灯的铺子前,想买一只兔子灯,可是掏了掏口袋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了,只好不舍的看了几眼就回去了。
    还没往回走了几步就遇到老头子和小哥,老头子一脸不开心,小哥也是很生气的样子。
    “怎么了,月华楼不收纸吗?” 蔺思远看他们手上也没有拿着纸,不解的问道。
    “琴老板收了纸,但却说要苍白先生去拿钱。” 老头子一脸忧愁看着蔺思远,眼里都是无奈。
    “琴老板仰慕先生的字画,数次求见却没有如愿,知道苍白先生住在造纸坊里才故意这么做就是想逼出苍白先生。”
    “我们回去说吧。”
    蔺思远看了看周围的行人,叫过小哥,左右搀着老头子的手臂,往造纸坊走去……
    “将军,这城里好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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