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底下难乘凉(副小姐)

39.从碰瓷到暗杀

    
    第三十二章·从碰瓷到暗杀
    从小游郎中家里出来时,钟鼓楼上正报着巳正一刻的钟点。
    颜欢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见此时不过才早上十点多,便想着顺势去一趟百花镇,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析二爷的奶娘汪氏。
    而,当她吩咐车夫田五送她去百花镇时,那田五却不乐意地板起脸,道:“姑娘还是别贪玩吧,眼见着就该午时了,二爷那里不定要用车呢。”
    颜欢不由就学着析斯亦眯起眼,从眉下看向那个田五。
    ——照规矩,族学里是要包一顿午饭的。可老太太觉得族学里的伙食肯定不好,一早就跟析斯亦说好了,中午时由府里派专人去给他送餐。
    所以,田五这句所谓的“用车”,完全就只是一句推托之词。
    颜欢学着析斯亦的模样,眯眼看向那个田五时,她脑海里想像着自己应该是析斯亦那样凌厉的眼神,可事实上,她却只学了个形似,到底学不来析斯亦那样的威压。
    那田五和颜欢对了个眼,便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去,全不畏惧地自顾自整理起马具来。
    颜欢见了,顿时气得一阵默默咬牙。
    顿了顿,她决定还是以她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她换上她那标志性的假笑,对田五道:“原来五哥是担心二爷那里用车不方便,我还当你跟我一样,是不愿意在这下雨天里出门呢。我原本还想着,要是二爷知道我没办完事就回去,不定得怪我办差不尽心了。现在有五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回头二爷问起来,我也算是有个正当理由。”
    那田五听了,岂能不明白她这甩锅的意思,顿时扭头瞪向颜欢。
    颜欢则一如既往地冲他咧着那八颗牙的制式微笑。
    二人一阵沉默对峙后,那田五到底惧着那被颜欢狐假虎威了的主子爷,便冲颜欢恨恨道:“从这里到百花镇,没两三个时辰回不来。回头二爷要是用车却找不到人,怪罪起来,你又要如何?”——这是学着她,反手甩锅给她的意思。
    颜欢心里一阵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热络的八颗牙式笑容,答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只是二爷的丫鬟,五哥您才是二爷的车夫。”——那意思:你的锅你自己背!
    那田五听了,气得对着颜欢一阵瞪眼,偏又说不过她。最终,他也不得不乖乖爬上了驭座。
    颜欢见了,心里得意一哂,便也上了马车。
    人果然都是贱的——她想——明明“合则两利,不合两败”的事,偏偏总因为一方想要占另一方的上风,而导致这种不和谐的场面。
    何必呢!都是替人打工的,彼此间又没到那种非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干嘛总白眉赤眼的想要争个高下?!
    而占了上风的她想要息事宁人,却也得处于下风的田五肯善罢干休。于是,这一路上,那田五总故意把车往那不好的路面上驶,直颠得车里的暗柜都翻了出来。
    颜欢见状,便不客气地拍着那车壁道:“二爷的茶壶颠出来了,壶嘴都摔歪了!”
    田五听了,顿时又郁了一口气,不敢再故意把车往那坑里驶了。
    等他们到得百花镇上,恰正听到镇上的寺庙里在敲响那午正的钟点。
    此时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色依旧阴沉得像是随时能坠下来一般。
    颜欢下车后,照着陈三儿提供的地址查访过去,却发现那个地方并不是住家,而是一家茶馆。
    茶馆的老板听都没听说过一个姓汪的寡妇,更不知道镇上有什么人家跟荣国公府有瓜葛了。颜欢不死心地又向茶馆里的茶客们问了一遍,依旧没人知道。而当她失望回头,正准备离开时,却忽然发现,那田五正鬼鬼祟祟地躲在茶馆门外偷听着。
    颜欢的眼一闪,立时转过身去,只当她没看到那田五的模样,在茶馆里叫了一份午饭。
    等她在茶馆里慢悠悠地吃完午饭,再出来时,就只见田五正端着个面碗坐在车座上。显然他也不傻,并没有因为她没叫上他,他就在这里挨饿了。
    二人相互对了个眼后,颜欢便自顾自地上了马车。田五则冷笑一声后,也自顾自地继续吃面。直到吃完了面,他这才甩着鞭子吆喝一声,驾着马车往城里赶去。
    虽然此时离着立冬已经没几天了,且又是阴雨天,可许是二爷这马车是特制的缘故,车里比车外竟温暖了许多。那颜欢吃饱喝足后,又是坐在马车里无所事事,渐渐便打起盹来。
    直到马车忽地一颠。
    颜欢一惊。从迷糊中醒过来的瞬间,她还以为她又回到了隧道里。直到睁开眼,看到车窗外的天色,她才回过神来。
    而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她就听得那田五在车座上冲什么人怒骂着:“你他娘的找死啊……”
    她刚想推开车窗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忽然就看到路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来个壮汉,且人人手里都提着一根木棒。这些人一边呼啦啦地往马车这边冲,一边还乱糟糟地嚷嚷着:“撞死人啦,出人命啦!别让他们跑了!”
    于是,颜欢脑海里立时蹦出“碰瓷”这两个字来。
    也得说是荣国府奢华,便是赖家在普通百姓人家中已经算是高收入人群了,家里依旧用不起玻璃,可二爷这马车的前后左右四扇车窗上,都内嵌着一块半尺见方的玻璃,颜欢不用推开车窗就能看到车外的动静。
    而这会儿因那田五正好从驭座上站了起来,挡住了颜欢的视线,所以她看不到他们这马车是不是真撞到了人,但四周那些壮汉们却明显摆出一副要找车主算账的架式,有叫着“出人命”的;也有上前来拉车门,嚷嚷着“让车主出来说话”的;更多的人,则仿佛威慑一般,拿手里的木棒胡乱敲着马车的车身。
    看着那些人胳膊上故意露出的刺青,颜欢立时感觉不对,赶紧从里面拴上了门拴。
    而那些花胳膊见拉不开车门,顿时又是一阵嚷嚷,便有人叫道:“把车掀了,看他下不下来!”说着,竟真上前几个人用力推摇着车厢。
    那田五急了,站在高高的驭座上怒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啦!没看到我们这是谁家的车吗?!”
    便听有人在人群中叫道:“管你谁家的,撞死了人还有理了?!”
    说话间,有人伸手把那田五从车座上扯了下去;有人继续摇晃着车厢;还有人则打算凑到车窗前去看看车里有什么人。
    颜欢见状,赶紧往车厢左前侧的角落里一猫。
    也亏得那些玻璃窗的外面都护着一层木制雕花格,里面又遮着一层纱帘,叫外面的人轻易看不到里面。
    便有人叫着要拿木棒来砸车窗,又有人分说车窗上镶着的玻璃值钱砸不得什么的……
    颜欢听了,心头顿时一凛。显然这些人知道自己拦下的是富贵人家的车马。而,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即便是这些总标榜着“千里不留行”的花胳膊们,也知道要趋吉避凶,轻易是不敢去惹这些豪门的……
    一向不惮于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的颜欢立时警觉起来。
    她撑着手臂悄悄探头从前车窗里看出去,便只见马车的前方,有几个花胳膊正拉着马笼头在卸着马,显然是怕他们跑了。而路旁,那个被花胳膊们扔到一边的田五,这会儿早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见那些花胳膊们只顾着围攻马车,没人注意到他,他一转身,居然就这么丢下颜欢和马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有人看到,便叫了一声:“那个车夫跑了!”
    有人想去追,却被身旁的人给拦了下来,道:“跑就跑了,这荒山野岭的,看他到哪里去叫人。”又大声喝道:“来,我们把这车掀了,看这少爷还当不当缩头乌龟!”
    这声“少爷”,不由又令颜欢用力眨了一下眼。
    而那些花胳膊们,则在这声吆喝下全都围了上来。
    颜欢一向奉行“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等这些人真的动手,她已经大声叫道:“别!别!这就出来了!”
    外面的那些花胳膊听到她的叫声,便全都住了手。
    颜欢咬了咬牙,只得硬着头皮拉开车门。
    她挤着一张笑脸,刚要探头出去套两句近乎,却忽然就被人猛地一下推进了车厢里。她还没能反应得过来,眼角余光就瞟见推她那人的手伸进怀里,眨眼就拔出一把一尺有余的长刀来。
    颜欢一惊,本能地侧身往后一缩。
    便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刀光划着弧线掠过车厢,又在她的右臂上撩过,最终砍在车厢前壁板上。
    顿时,颜欢控制不住地一阵尖叫,整个人跌坐在车厢板上,蹬着双腿拼命往后退去。
    而,当那道刀光闪过时,看到这刀光的,却不仅只是颜欢一个。那些原本正围在车门旁的花胳膊们也都看到了。和颜欢一样,他们似乎也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惊得呆住了。
    倒是那执刀之人,一脸冷静地伸手欲要去拔那砍进车厢板壁里的刀,却因车门角度的关系而一时使不上力。偏他一边拔刀,一边还以冰冷的眼神盯着仍在尖叫的颜欢。
    那眼神,叫颜欢觉得,自己在他眼里甚至都不是一个生命体。
    立时,颜欢识相地将尖叫憋回嗓子眼里,又跟鸵鸟似地缩着脖子闭上眼,以双手抱住头,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
    这示弱的动作,似乎多少在杀手那里起了点作用。杀手看看那把一时拔不下来的刀,再看看颜欢,似乎觉得没必要非得要了她这条蝼蚁的小命,便干脆也不拔刀了,只一转身跑出人群,飞身上了那匹刚被花胳膊们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马。不等周围那些人反应过来,他已经骑着那匹马消失在了远方。
    车厢里的变故,却是除了正围在马车车门旁边的几个花胳膊看到之外,其他的花胳膊们都没有看到。见那人突然骑马跑了,还有人跑过来问着车门旁的花胳膊:“他这是要去哪里?”
    而,直到那人问出这句话,那为首的花胳膊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是回手就给了那人一个耳光,骂了句脏话,回头看到那把砍在车厢壁板中的刀,他再次恨恨骂了句,大声嚷道:“他娘的,我们都上当了,被人当枪使了!赶紧扯呼!”
    于是,只眨眼的功夫,那些花胳膊们就全都跑得没影儿了。
    直到周围恢复一片沉寂,那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颜欢这才缓缓松开抱着头的手。
    她支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直到再次确认周围真的没了人,她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那铺了毛毡的车厢板上。
    半晌,颜欢才意识到,她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举起颤抖着的双手,颜欢盯着手掌不禁一阵苦笑。
    和BOSS一同遭遇车祸时,她都没有这么害怕过。甚至当时她还曾跟析斯亦吹牛,说她就算此时此刻死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如今回想来,虽然那时候他们的处境也算危险,到底没到这种迫在眉睫的程度。
    而且,刚才那人视她如草芥的冰冷眼神,叫颜欢本能地知道,他杀起她来肯定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于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是如此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也是头一次,她发现,原来一直以为早已经不在乎生死的她,其实也是怕死的……
    这么想着,当时那种恐怖的感觉竟又再次漫上心头。
    颜欢不禁再次伸手抱住自己,将自己蜷成一个球状。
    而她越是努力想要克制住那种不理智的惊慌,就越觉得呼吸不畅。越是呼吸不畅,她便越能感觉到眼眶正在发热……
    于是,她照着很久以前练就的“注意力转移大法”,一边逼迫自己拼命微笑着,一边强迫自己转移思绪,去想一些跟当前全不相干的事——比如,怎么才能修正老天爷的抽风,让这倒霉又混乱的穿越赶紧结束。哪怕重新做回秘书颜,天天被BOSS以犀利的眼神抽打,总也好过这样莫名其妙暴尸荒野……
    良久,直到颜欢微笑得脸部肌肉都快要抽搐了,脑海里那种恐怖的感觉,才一点点的淡化、消失。
    终于平静下来后,颜欢伸手摸了摸脸,满意地发现,那被吓得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到底还是没有流出来。
    默默恢复了一下体力后,颜欢撑着手臂坐起身,却是这才发现,她的右肩处,竟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人的刀锋给划破了一道大口子。
    也幸亏因为昨晚下雨降了温的缘故,早起时,她特意在丝袄的外面又加了件夹棉的半臂短袄。借着这两层棉的阻挡,那刀才没有伤及她的皮肉。
    默默替自己庆幸了一阵后,颜欢抬起头来,看向那如狂风过境般一片狼籍的车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析斯亦这辆马车的车厢,简直可以算是一座微型小屋了。晨间,她跟在析斯亦身后登上这两马车时,曾在心里对着这古代马车的豪奢默默感慨了半天——
    这辆马车的后壁板上,嵌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暗柜。里面放着茶水果点炭,以及各种备用的物品。暗柜前,是一张和车厢等长的宽大座椅,且这座椅甚至可以用来充当临时小憩的床铺。座椅的一侧,在那左边车窗下,则是一张固定在车厢壁板上的小方桌……
    而这会儿,不说后侧暗柜里有许多东西都翻倒了出来,单只座椅背上那入木三分的刀痕,就足以令人触目惊心了!
    看看那深深的刀痕,再低头看看肩头,颜欢再次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她记得,那杀手似乎是个左撇子。当他拔出刀时,她很清楚地记得,他的刀并没有直奔她而来,而是先奔着车厢里的座椅横切了过去——就是说,如果此时车厢里真像那些花胳膊们嚷嚷的那样,坐着个“少爷”,那么这位“少爷”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过这一刀的……
    而,要做到这一步,这个杀手肯定得于事先就要知道这车厢里的构造……
    就是说,这人突然拔刀,几乎不可能是一时兴起!
    却是不知道,那个杀手知不知道这车的真正主人是谁。
    如果知道,那么,这次袭击,明显就是一场针对析斯亦的暗杀了!
    跪坐在地板上,颜欢目光追着刀痕一路看过去,最终落在那把嵌在车厢壁板里的长刀上。
    于忽然间,她又是一阵毛骨悚然。因为她刚意识到,如果那个杀手的刀不是先奔向座椅,叫她有个时间差及时后退,那么,此刻在她肩头处的刀口子,就该出现在她的脖子上了……
    ——就是说,这一次,她很可能又是遭遇了一次“池鱼之殃”!
    盯着那刀,颜欢默默吞下一口郁血,又狠狠打了个寒战,然后才起身,握住那把刀的刀柄。
    可见析二爷的马车果然是特制的。也不知道这车厢壁板用的是什么木材,质地竟是十分坚硬,难怪那个刺客一时竟没办法把那刀给拔下来。颜欢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坠在那刀柄上,才好不容易把那刀给撬下来。
    直到握住那刀,颜欢才终于有了一点安全感。
    回头看看那大敞着的车门,她又做了两个深呼吸。
    虽然此时车外早已经没了声音,她依旧还是谨慎地先探头往车外看了看,再次确认外面真的没人了,她这才抱着那把刀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下车后,颜欢往左右一看,却是这才注意到,这马车竟停在一片旷野之中。
    冬季里收割一空的田野,看着便有种寂寥之感。那条细长的土路沿着光秃秃的田梗蜿蜒起伏,却是不知打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顿时,颜欢脑海里蹦出一首颇有些凄凉的古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而,仿佛觉得她这处境还不够惨,颜欢只觉眼皮上一凉,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竟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说好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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