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1999

    
    殷志鹏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但是时间尚早，因此他在书桌旁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玩具枪。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玩具，虽然有着塑料的外壳，但内部结构却精巧十分。孩子们玩的玩具枪无非就那么几种，最常见的当属那种会呜哩哇啦放音乐又能发光的，还有一些是填装微量火药能发出“啪”一声响动的……而比较调皮的男孩子玩的枪支，则就是他手中的这种款式，可以发射塑料的球形子弹，近距离打到也不会很痛——只要别打中眼睛。
    但殷志鹏手中的这把枪，其中打出的可不是塑料子弹，而是铁钉。
    殷志鹏住在桃源别墅区，这本不是他一个吃死工资的小警察能住得起的地方，然而他父母过去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前些年意外过世后给他留下了不少遗产，这栋别墅也是其中之一。住在他旁边的一家人姓文，女人是一位严谨古板的学者，而男人则只是一家法律专用书店的老板，这位一家之主虽然看上去冷漠难以接触，但实际是个热心肠，只是在妻子面前表现软弱，总是抬不起头来。
    而两人唯一的女儿文心语，则吸收了父母身上全部的优点。小小年纪便已美貌出众，显然是一个美人胚子。据说在学校里成绩也不错。由此可见良好的家庭教育对孩子确实深有影响。
    殷志鹏看着那可爱的女孩从小长到大，两人的关系亲密无间。文心语极小的时候，还曾天真地喊过“长大以后我要跟大鹏哥哥结婚”，当然他只是一笑置之。况且如今，他自己也交了美丽可爱的女友，就更不会把小孩的一句戏言当回事了。
    然而，两个月前，却发生了一件让他不得不在意的事。
    那一次文心语参加了学校组织的远足活动，但当晚文家人却得到消息，女儿在山里跟一个男孩乱跑，至今未归。这么大的事情，学校不敢隐瞒。但他们当然极力掩饰教师看护不力的责任，把事情都推到了两个孩子身上。文心语的父母心急如焚，连夜来拜托殷志鹏帮忙联系一下同事，看看能不能想些什么办法。殷志鹏一听小妹妹在山里迷了路，自然也是焦躁不已，大半夜的到处跟人打电话询问消息。
    所幸第二天，两个孩子就平安无事地被救下山来，虽然遭遇了一些险情，但总算没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是，令殷志鹏在意的事还在后面——
    第一，请求救援的那通报警电话是那个小男孩打的。殷志鹏听了那通电话的录音，这小孩讲话条理相当清晰，从山下一直到那两个走私者藏身的山坳，整条路线他都说得清清楚楚，否则搜救队伍说不定还得在路上再耽搁几个小时。
    电话之中他听起来十分镇定，临危不乱，可以看出是个相当冷静有头脑的孩子。从文心语和被逮捕的冯氏兄弟的证言中也能够确定这一点，这无疑是一个胆大心细的男孩。可问题是，当他后来接受警方的问讯时，却满脸慌乱紧张得不能自已，连连声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是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后怕吗？还是说……他在故意隐瞒些什么？
    如果被别人知道殷志鹏的想法，说不定会以为他当警察探案探疯了，居然连一个刚刚九岁的小孩子都要怀疑。然而，殷志鹏却对自己的直觉有着充分的自信，他年纪轻轻就立下了数次功劳，与这份敏锐的直觉不无关系。
    他所关注的第二点，在于因走私保护动物而被抓获的冯氏兄弟。根据这两人的说法，从他们在山中遇见两个孩子到自己被制服，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而他们实际被打败的过程仅有一分钟。这起案子的负责人和殷志鹏关系不错，他告诉殷志鹏，通过冯氏兄弟的证言，还有一名拐卖儿童的刘姓男子也已被抓获，而冯氏兄弟本人的伤势也不轻，冯德水完全丧失生育能力，冯德坤的状况还有待观察，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更加离奇的是，按照他们的说法，那个小男孩仅仅是在他们的颈部按压了一下，两人就昏了过去。
    通过按压颈动脉致人昏迷，这种手法别说小孩子，就是殷志鹏的警察同事们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而那个小孩子给出的回答则是“我乱踢乱打了几下，他们就昏过去了”……这可真是有意思。
    还有这把小巧的改造玩具枪。
    按理说这把枪应该是案件里的一件证物，不能够随便带出来，但负责人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因此它现在就落到了殷志鹏手里。这种玩具枪本来只能发射塑料子弹，内部当然也是相应的结构。但那个小男孩偏偏只用几根铁丝和橡皮筋，就把它改造成了一把能够打出铁钉的危险武器。要知道，一枚铁钉虽然也不算沉重，但和塑料子弹的重量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要让它射出去刺透厚实的外衣直达人的肉身，需要给予极高的动能才行。而冯氏兄弟把两个孩子关进库房不过半个多小时，那个男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构想出了改造方案并付诸实施……他是机械方面的天才吗？
    殷志鹏一度拆卸了这把枪。原本作为玩具枪的时候，枪柄处是配有弹匣的。而改造之后，则需要把铁钉从枪口处塞进去，在机簧上卡死。他实际实验了一下，初速度是有，具备将布帛穿透的能力，但准头很低。真不知道那个男孩究竟是怎么连续两枪都恰好打在男人的致命部位的。
    第三点，文心语住院检查脑震荡的时候，殷志鹏去看过她一回。从她的口中得知，这个男孩之前还在土坡上救了她一次。也许他只是想都没想就不顾自身安危拉住了她，但综合此前的种种考虑，殷志鹏怀疑——这个男孩是否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充分的自信，所以才做出了那看似危险的行动呢？
    一个心思缜密、行动力过人、精通机械与格斗，又会在事后把自己伪装得人畜无害的天才小孩，殷志鹏在脑海中构想出了这样一副形象，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好奇与戒备。他进一步调查得知，这个男孩在学校里成绩也相当出众，连续数年霸占级部头名，每天放学后还会自己进行体力锻炼。就算说是个完美的男孩也不为过。
    但殷志鹏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知识量和善良程度从来都不是成正比的，一个正直上进的孩子读书会成为优秀的学者，而一个小痞子也许会通过读书成为一个江洋大盗。
    之后他又着手调查了这个男孩的家世，发现他并不是现今家庭中的亲生孩子，而是被从某家孤儿院中收养来的。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父母家人对他的“过去”也全无了解，也许他的父母、老师、朋友和同学们都被他那副天真的样子所欺骗，而他就是利用这样的伪装包裹住自己，用那副纯净的笑容隐藏了处于其下的凶狠獠牙……
    还好《孤儿怨》这部惊悚电影要等到2009年才上映，否则若是殷志鹏看过这部作品，说不定又要产生更加恐怖的臆测了。
    他听说自己视如亲妹的文心语在学校也跟那个男孩十分要好，心下更是担忧不已。
    抽个时间，对这个男孩进行一番更加深入的调查吧。殷志鹏心想。如果他只是能力出众，心性尚可教育，那还好说。否则，如果他本心恶劣的话……即便不能扼杀在摇篮里，也一定要让他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许靠近心语一步。
    他想到这里，楼下突然传来了门铃声。殷志鹏知道是谁来了，他赶紧把玩具枪藏进抽屉里，换上一脸笑容走下楼去。
    两个月前，文心语虽然被成功救出，但心灵却遭受了不小的打击。听她的父母说，这孩子夜里总做噩梦，有时甚至哭着跑到父母的房间里去要求一起睡。她的父母回家比较晚，以前这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做作业学习也没什么，但现在不行了，她一旦独处就会害怕得要命。有一次文先生回家，甚至看到她蜷缩在卧室的角落里，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她的双亲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也说这是那起事件的影响，但这种恐惧的阴影无法立即驱散，只能慢慢消磨。那么在消磨殆尽之前怎么办呢？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说尽量不要让孩子一个人待着。
    可文氏夫妇每天都要工作的。文夫人的单位不能随便带小孩子进去，文先生的书店也离家很远，于是他们想来想去，最后把主意打到了殷志鹏这位“邻家好哥哥”身上。
    原本这也没什么，照顾一下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殷志鹏自然是当仁不让。可偏偏他交了个女朋友，偶尔总要亲亲密密一起约个会，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呢？所幸，他的女友也是个热心肠，听他诉苦之后，毫不犹豫地同意带着小姑娘一起玩。从此，殷志鹏和女友每次约会，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小小的电灯泡。虽说是“两全其美”，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这对小情侣的自由。
    不过今天，事情有了些许转机。
    之前女友刚刚打电话过来，给了他一个“惊喜”。她说找了个年龄合适的小男孩，只要让那孩子陪着文心语一起玩，他们两个大人就可以稍微放开点了。殷志鹏想想也不错，小孩子嘛，总是更能玩到一起去，这样文心语说不定也会更开心些。
    只是他没有想到，等到他真正见了那个孩子，只怕就连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