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命魂

4、阿瑶

    
    那是一条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河,河面颇宽阔,两岸是连绵的无叶花,此岸雪白,彼岸血红。
    有条船在河面上来往,有名女子在白花的河岸上踌躇不前。那撑船的老船公问她道:“姑娘,你还没想好吗?”
    那女子摇摇头,老船公叹了口气,撑着船走了。
    船朝着红花的河岸驶去,船上有人问老船公那姑娘是怎么回事。
    老船公道:“世人皆颂‘佩玉将将,寿考不忘’,殊不知健忘是福。不舍忘便不得前行,可已至此地,亦不得退。不退不进,便不得重新开始。”
    有人便道:“原是忘不了前世,都来到幽冥地府了,忘不了又如何呢?”
    有人附和:“是啊,忘不了又能如何呢?”
    亦有人回头去看那岸边的女子,一身白衣站在一片白花之中,显得有些茫然。
    女子看着河面,静谧得宛如一面银镜,即便是老船公撑着船回来了,水面也未起丝毫波纹。
    女子问道:“老人家,为何这水面总是无波?”
    老船公道:“幽冥忘川,忘爱忘恨,无喜无悲,永不兴水波。”
    女子又问:“忘爱忘恨,便能无喜无悲么?”
    老船公道:“爱生忧怖,忘爱忘恨,自然无喜无悲。”
    “可是有些喜悲,舍不得忘,又该如何呢?”
    “姑娘,前尘往事都化作烟土,你舍不得忘又能如何呢?”
    那女子低头沉思,船上又装满了人,老船公问她:“姑娘,你还不走么?”
    那女子似想起了什么又抬头问老船公:“老人家,你认识天神么?天神也会来到此处么?”
    老船工道:“天神在九天之上,鲜少来这幽冥深渊?”
    “那就是能来的了?”
    “极少,极少。你还上船么?”
    女子摇摇头,“我再等等。”
    老船公不懂“天神”与她“再等等”之间,有何联系,只好叹口气,撑着船走了。
    过了一会儿,船又过来了,一群着白衣的人陆续上了船,竟是夏邑、夏夫人等人,而夏醴突然觉得那白衣女子变成了自己。
    她用尽全力呼唤他们,他们却似乎根本听不见。船离岸了,夏醴追过去,却直觉不敢沾那河水,只得站在河边奋力呼喊,奈何他们仍是不为所动。
    她只好更加用力,更加大声,“父亲,母亲……父亲,母亲……”
    “娘亲,娘亲……”夏醴恍惚中听见有人唤道,睁开眼来,发现身侧跪坐着一个小姑娘,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是个陌生的屋子。
    想来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娘亲,你怎么哭了呢?”小姑娘声音稚嫩,小手在她脸上抹了抹。
    夏醴坐起来,摸了摸自己脸上,果然有泪。她擦干净道,“做噩梦了罢。”而后又反应过来小姑娘刚刚似乎在唤自己娘亲,便问她:“你是在唤我作‘娘亲’么?”
    小姑娘点点头,“对啊,你就是我娘亲啊!”
    夏醴推开一旁的木窗看了看,窗外是一些不高的树,看起来像是一些桃梨或杏树,因着秋日已至,皆无花叶。树再往外是一片空地。
    她起身下榻,走出屋子,外屋有两张木案,一张木榻,墙上挂着一大一小两张弓,墙角和木案上都堆着不少书简。
    看起来像是什么人隐居之处。
    夏醴推门出去,果然是在一座山上。
    木屋的东面有条同往山顶的路,山顶也就比木屋的屋顶高出一丈来许。木屋的西面是参天的树木,四季常青,正好把这小木屋遮挡在这山上。木屋的前方,也就是南面,是一处断崖,崖下云雾缭绕,看不清云雾下方是什么。
    “娘亲小心!下面就是海了,掉下去就不得了了。”
    原来小姑娘一直跟着她。
    夏醴转过身来,小姑娘正仰脸看着她,粉嘟嘟的肉脸颊,小小年纪,眉眼却已透出一股英气,那双眉、那双眸子都极黑,像极了那位天神。
    她蹲下来问她:“小丫头,你是谁?你爹爹是谁?为何唤我娘亲?”
    小姑娘道:“我叫瑶华,娘亲可以唤我阿瑶。我爹爹就是华湮啊,你是我娘亲,我就唤你娘亲啊!”
    夏醴越听越觉匪夷所思,想直接找华湮谈,“你爹爹在何处?”
    阿瑶道:“爹爹有事要办,让阿瑶照顾娘亲先。可是……”她低头摸摸肚子,“可是娘亲昏睡了好久,阿瑶饿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夏醴,着实可怜。
    到底是个孩子,夏醴自然会觉得不忍心,但她也不会做饭,况且她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吃什么的。
    她问她:“你平常都吃些什么?”
    阿瑶回忆道:“在东曦洲的时候,阿阳叔都是给我吃些桃子啊,仙草啊什么的,不过我最喜欢人间的吃食了!娘亲你会做吗?”
    夏醴摇头,“不会。”
    阿瑶显然有些失望,“这样啊。”
    她过来牵夏醴的手,拉她朝木屋走,“我有带些桃子过来,娘亲与阿瑶一同用些桃子先充充饥罢。”
    夏醴跟她进了屋,到一张木案后坐下。只见阿瑶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就寻常钱袋的大小,却从里面掏出了两个大桃来。
    按理说,那个布袋连一个大桃都装不下的。
    夏醴看了看案上的桃,大而粉嫩,十分不解,“现下正处深秋,怎会有桃呢?”
    阿瑶道:“东曦洲四季都一样,常年都有桃的,等娘亲可以去了,阿瑶带你去。阿阳叔可有趣了,娘亲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夏醴已经听不太懂她在说些什么了,她拿过阿瑶的小布袋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
    阿瑶问她:“娘亲喜欢么?这是阿阳叔送我的混沌袋,这个是专门装食物的,我还有一个装丹药的,一个装器具的。娘亲要是喜欢,这个送给娘亲。”
    夏醴摇头,将布袋别回阿瑶要上道:“不必了,不必了,还是你留着用罢。”
    “不过……”她看着大口嚼着桃的阿瑶问道,“你一直就是吃桃长这么大的么?”
    阿瑶咽下口中的桃道:“是啊,这是阿阳叔研制出的特种灵桃,富含灵力的,特别有益修习,神人妖都可以吃,天上的神来找他讨都讨不到呢。”
    不管是什么桃,到底不是饭,让长身体的小孩子吃桃,这孩子的娘亲要是知道了不知该多心疼。
    如是想,夏醴微微叹了口气,摸了摸阿瑶的头。
    这日直至晚上华湮都没有出现。夏醴有许多事想问他,包括她族人的生死,包括她与他之间究竟有何牵连。
    阿瑶与她同睡在里屋的榻上,一个劲地往她怀里供,高兴得睡不着觉。
    “娘亲怀里香香的,软软的,不像阿阳叔怀里,虽然也香,可是硬硬的,一点也不舒服。”
    夏醴问他:“阿阳叔是谁?”
    阿瑶道:“就是癸阳啊,他们都叫他东君,可是阿阳叔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他说他就是个看太阳的。”
    夏醴决定还是换个话题,“你爹爹何时回来,你知晓么?”
    阿瑶又朝她怀里拱了拱,道:“爹爹本来说明日回来的,想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罢……”
    声音越来越小,蜷在夏醴怀中睡着了。
    夏醴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刚还说睡不着,转眼就睡着了。
    华湮回巫山,是三日之后。
    彼时,阿瑶同夏醴已很是熟稔。二人正坐在门槛上,不知在聊些什么。
    阿瑶先看到华湮,起身唤他,兴奋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门槛上的夏醴亦慢慢站起来,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忧。
    华湮将阿瑶抱起,缓缓向她走去。若不是这山风微凉,他定以为,不在前世,便在梦中。
    “阿醴。”华湮叫道。
    夏醴将阿瑶从他身上抱下来,对她道:“你先去别处玩儿。”
    阿瑶点头跑开了,夏醴又对着她的背影道:“别跑太远。”
    阿瑶回头应了个“好”。
    华湮看着跑开的阿瑶,心中泛起苦涩。他与他想要的世人所谓的幸福之间,还隔着那么多的东西,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跨越。
    他还未思索罢,夏醴便问他:“你将我带来此处是何用意?”
    华湮不答她的问题,却道:“我见到了你的父母兄长。”
    夏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神殷殷,“他们还活着。”
    华湮去看她握住他衣袖的手,“不,他们死了。我在幽冥地府见到了他们的魂魄。”
    她的手指幼细白皙,渐渐放开了他的衣袖。有无色的水滴落下,华湮抬头,是她的泪水。
    她喃喃道:“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眼中的泪水不住滑落。
    华湮想要帮她擦泪水,她却退后一步,坐到了门槛上,将头掩在了双膝上。
    “阿醴,”华湮靠近她蹲下,“为何会如此,我现下也未弄清楚。但你信我,我定会查清楚。”
    夏醴不应他,只是肩膀不停地抖动。
    华湮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他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夏醴却在此时抬起头来。
    她眼睛和鼻子皆是红的,眼中噙着泪水,脸上挂着泪痕。她看着华湮道:“我要见我的父母兄长。”
    华湮有些惊讶,只听她重复道:“我要见我的父母兄长,带我去幽冥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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